李舒：张君秋不信饱吹饿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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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谚语——饱吹饿唱，出处不详，大约源于昆曲时代，吹奏笛子、唢呐很费气力，肠胃肌肉蠕动利于消化，饿着吹力不能支，故曰饱吹；那么，演唱者吃饱了影响呼吸的说法有道理吗？

北京国际票房的主人钱江先生，每周日活动必备晚餐，谓之宴客，以朋友交谊盛情款待。民国初年春阳友会的主人樊棣生则是赏饭，樊是名票（其父是清宫缎疋库经承，家资饶富），有等级观念。钱与樊是声誉最高的两家票房，时代、性质，今昔不同，但都具有实力，贡献卓著。

钱先生请来了当年驻联合国大使馆的黄华大使的厨师郑远胜师傅，为票房料理佳肴，以扬州菜最拿手。中国四大菜系即川、鲁、粤、扬州是也。钱先生对各地菜馆、名菜了如指掌，允称美食家。他对郑师傅菜谱的要求，略同清代诗人（美食家）袁枚（才子）所说的：戒耳餐、戒目食，大意是精美而不奢华，丰富而不铺张。烹调要旨是：味要浓厚，不可油腻，浓厚者，取精多而糟粕去之谓也；味要清鲜，不可淡薄，清鲜者，真味出而俗尘无之谓也。主客须知戒强让：君家宴客，求免见招，各有所好，听从去便；戒纵酒：所谓惟酒是务，焉知其余，而治味之道扫地矣！（引文均见袁枚著《随园食单》）

每逢张君秋先生作客，钱先生必嘱郑师傅做两只冰糖肘子，一只上席，一只带走，君秋先生喜啖此味。内行知道张先生演出前照用晚餐，他说饿着肚子唱戏，底气不足，不管那套，先来半只肘子，不然这一大出戏顶不下来。钱先生是化上妆（先不打口红）吃饭，红烧元宝肉、鸡块萝蔔汤、菜饭，然后走台，吊嗓子，休息一下，扮戏，候场。张先生说咱们不信饱吹饿唱。

张先生回忆说：谭（富英）先生唱《空城计》，到了[城楼]大段三眼[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使上真劲了，拿羽毛扇的手直哆嗦，有人说谭先生这么大的角儿也紧张，有人说谭先生入戏了。我知道谭先生向来有戏不敢正式进餐，只用些点心、牛奶而已，您想啊，到了[城楼]九十点钟了，空肚唱空城，真哆嗦，那是饿的，呵呵……。谈笑间钱先生把郑师傅请到席前，向张先生致意，张先生连连道谢。在剧场张先生对观众谢幕，现在他也当一回观众，为郑师傅喝彩。郑师傅不仅厨艺称绝，而且性情温和，风度华贵，大约在联合国十三年，见识深广，他倒像一位外交官了。郑师傅不幸患脑溢血逝世，年仅七十有余。此后钱先生换了四位厨师，每次都要征求意见，大家认为换换口味也好。钱先生并不表态，最后把郑师傅的徒弟小苏师傅请来了。苏师傅的第一道热菜也是葱油海参，与师父的手艺如出一辙，上到冰糖肘子，色香味殊无二致，烹饪传承竟然如此这般酷肖，钱先生满意了，这望外之喜似乎是对郑师傅亡灵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