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苏11 身外之物

苏轼劝友：收藏书画是容易让人变态的爱好

熙宁十年（1077）二月，苏轼从密州卸任返京待命，王诜拎着酒肉茶点来迎老友。

三月初一，王诜给苏轼发了请柬，约好寒食节到汴京城外四照亭中开个大爬梯，这事也在之前《圃苏篇》提过，不再细讲。说个与诗案有关的细节吧。

鸥波亭图元赵孟頫管道升

四照亭盛宴结束后，王诜把唐代画马名家韩干的六轴十二匹马图拿到苏轼家中，求他给写个跋。苏轼写了一大段文章，描绘了唐代开元盛世时，名马如云，又赞美了韩干画马的栩栩如生。此跋惹事惹在了最后一句：王良挟策飞上天，何必俯首服短辕。

王良，何许人也？传说为春秋时期的驭马专家，死后为神，被天帝挑选为车夫。后有以其名命名的五颗星星，是为天后座的王良五星。

圉人呈马图长卷明摹本唐韩幹

苏轼在诗案供状中自称：我借此诗自比千里马（骐骥），同时讥讽新党权臣无能。

意以骐骥自比，讥执政大臣无能尽我才，如王良之御者，何必折节干求进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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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乃擅绘之人，山水画尤其出色，北宋官方画册《宣和画谱》中收录其作品达35幅，传世画作中最著名的当属于《烟江叠嶂图》卷。

烟江叠嶂图(传) 北宋王诜

王诜不仅自己画，还醉心于藏画。熙宁十年初秋，他为藏品专门建了一座画阁，名曰宝绘堂，并请苏轼为此堂题记。

七月二十二日，苏轼写下了著名的《宝绘堂记》。王诜本以为苏轼会大大地夸赞一番新屋，没成本，苏轼文章第一句，就给好友泼了一句冷水——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

当头一棒，似要打醒对于收藏越来越偏执与热衷的王诜。

苏轼对于外物与自身修养关系的态度，在《宝绘堂记》中有着非常透彻的阐述。

苏轼认为，寓意于物，也就是对身外事物的热爱（爱好）有益身心，但如果留意于物，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久而久之，人的心态会变成病态，快乐会变成焦虑。

文章以刘备、嵇康、阮孚等古人事迹佐证，

苏轼并不认同道家对于外物扰心的态度。老子说过，斑斓的色彩让人无法分辨颜色，动听的音乐让人失去听觉，丰富的食物让人味觉失调，热衷于打猎让人心性疯狂。

苏轼却认为，爱好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拥有爱好之人，要持何种心态，如何与外物达成融洽共生的关系。

文人士大夫自然最喜文玩字画，苏轼通过历史故事说明，对于书画收藏过于执着甚至执拗，会导致更大的祸端出现，从钟繇到宋孝武帝，很多古人为了收藏书画而变得丧心病狂——

有人吐血，有人互相猜忌君臣失和，有人即便领兵出征也要带上这些累赘的书画，有人费尽心机将书画藏到宅邸的夹层墙壁中，误国害民，都是因为过于沉溺外物所致。

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收藏往事，苏轼说，那时自己对于书画的热爱程度超过了对钱财、仕途、甚至生死，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不是忘记了当初热爱书画的初衷吗？自从领悟后，他再遇到有人将自己珍爱的书画取走，也不会感到可惜。

然后，他又打了一个比喻：当云烟从眼前经过，鸟鸣从耳畔响起，享受这一刻不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于将它们留下呢？

苏轼说，只有领悟了身外之物的道理后，文玩字画带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快乐，再没有因为要费尽心机留下它们而无端生出的苦恼与焦虑。

（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苏轼在《宝绘堂记》中表达了对王诜和这座宝绘堂的看法：

驸马饱读诗书、礼贤下士、擅交贫寒之士、生活简朴，唯一的爱好就是醉心书画，又专门为了收藏书画而在宅邸东侧修建了这座宝绘堂，并请我作文以记。

我非常担心王诜像我年轻时一样沉溺于外物，故以文告诫，希望这位好朋友可以从书画中获得真正的快乐，并远离焦虑与苦恼。

（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王诜收到这篇文章后不久，曾请另一位苏轼的好友王巩在去徐州时向苏轼转达自己修改意见：“桓灵宝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留意之祸也”这句话的意思不太好，能不能改一下？

苏轼听了不以为然，让王巩回复驸马，如果觉得不好，可以直接删掉，没必要改。

关于苏轼为王诜作《宝绘堂记》的事，也在乌台诗案的审理之列，只是几位御史实在找不出这篇文章中有哪些能拿出来给苏轼治罪的文字，只好作罢。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点或事件为节，每月讲述苏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我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更多人了解、理解苏轼这样一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已不枉余生每日之“苏写时间”。

是为日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