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锋教授诗钟话系列之如饮醇醪鉴旧钟（四）
作者简介
刘锋 号听雨轩主、养心堂主，江苏省扬州市人。天津大学计算机专业高级工程师，副教授。天津市楹联学会名誉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天津市楹联文化研究院名誉院长
如饮醇醪鉴旧钟（四）
------读王贡南《诗钟话》
文 / 刘锋
8《出．詩》二唱
不出人偏强安石，能詩我更望南豐
（黃沚蘭）箋：“南豐”若直指其不能詩，便無味。此偏望其能詩，則意自别。以翻進一層勝人，膽識俱優。
《出、詩》二唱颇难着手。出，可联想到出山、出塞、初出茅庐。作者想到的是“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用谢安故事。当然，用“不出”起首的诗句也有，如唐代皎然“不出轩墀坐苍翠”；宋代陈师道“不出寒花只暂香”。手法是可借鉴的。
若用不出，则诗可用作诗、成诗等，最有名的是“诗成泣鬼神”。此诗钟作者着眼点是用“能詩”对应“不出”，颇令人有意外之感。但是“能詩”下面怎么接，似乎难以措词。宋代叶茵的“能诗若不能垂钓”或者可以参考。
唐伯虎有句“李白能诗复能酒”，用李白对谢安也是好想法。刘克庄也有“唐时才子总能诗”的话头。
此作最出人意外处是上比写王安石，下比写曾巩。两人确实有很多的的共性：都是江西人，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曾巩是江西南丰县人，后居临川。两人都是文章大家，都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又都和南京结缘：王安石一直住在在南京（金陵）直到去世；曾巩也卒于江宁府（今江苏南京）。两人还是好朋友，曾巩曾经写道：“巩之友有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两位大文豪说得上死生同命。我不禁猜测：作者是江西人耶？或者是特别钟情唐宋八大家之人耶？。
“能詩”如何对“不出”？可能有很多人出来批评，说三道四。其实是可以对的。“不出”即不出山，“能詩”是能作诗。此处是为了就声律而省略去一字。
“不出人偏强安石”，用颂谢安的话来写王安石，构思就比较奇特。谢安字安石，王安石名安石。而且两人都住在南京。谢安住在乌衣巷。王安石住在半山园。离半山园不远有谢公墩。谢公墩就是一土堆，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相传在东晋时谢安与王羲之一道登临过的地方。两人是有缘的。王安石在钟山时,写过二首七绝《谢公墩》,其中云:“我名公字偶然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崇敬和比试之心跃然若出。
王安石和谢安能不能放在一起比？如果不能比，此钟作法就算失败。如果比，是王胜过谢？还是谢胜过王？这都是有意义的话题。
比是可以比的，无论是地位还是事功：两人都位至宰相，这是一。谢安有淝水之战，这是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而东晋赖以转危为安。王安石有王安石变法，而北宋赖以从穷到富，国力也因之转弱为强。这是二。
但是王安石和谢安在历史上毁誉不同：谢安是颂声不绝于耳；王安石是赞声和谤声两高。读一读也很有趣。
先看旧党的评价：
司马光嫌王安石情商低：“人言安石奸邪，则毁之太过；但不晓事，又执拗耳。”
黄庭坚则认为王安石是伟人：“余尝熟观其（王安石）风度，真视富贵如浮云，不溺于财利酒色，一世之伟人也。”
再看理学家怎么说：
杨时，程门立雪的主角，就差直接说靖康之变是王安石造成的：“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
朱熹则痛骂王安石变法：“而安石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奸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宁、宣和之际，而祸乱极矣。”
陆九渊则赞扬之：“英迈特往，不屑于流俗声色利达之习，介然无毫毛得以入于其心，洁白之操，寒于冰霜，公之质也。扫俗学之凡陋，振弊法之因循，道术必为孔孟，勋绩必为伊周，公之志也。不期人之知，而声光烨奕，一时钜公名贤，为之左次，公之得此，岂偶然哉。”
清代以来的学者则是这样说的：
颜元：“荆公廉洁高尚，浩然有古人正己以正天下之意。及既出也，慨然欲尧舜三代其君”；“且公之施，亦彰彰有效矣。用薛向、张商英等治国用，用王韶、熊本等治兵，西灭吐蕃，南平洞蛮，夺夏人五十二砦，高丽来朝，宋几振矣。”
蔡上翔：“荆公之时，国家全盛，熙河之捷，扩地数千里，开国百年以来所未有者。”
梁启超认为王安石是完人：“若乃于三代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悠悠千年，间生伟人，此国史之光，而国民所当买丝以绣，铸金以祀也。距公之后，垂千年矣，此千年中，国民之视公何如，吾每读宋史，未尝不废书而恸也。”又为王安石鸣不平“以不世出之杰，而蒙天下之诟，易世而未之湔者，在泰西则有克林威尔，而在吾国则荆公。”
著历史通俗演义的蔡东藩又这样批评：“上有急功近名之主，斯下有矫情立异之臣。如神宗之于王安石是已。”批评王安石以点带面的思维方式，“当安石知鄞时，略行新法，邑人称便，即哓哓然曰：“我宰天下有余。”不知四海非一邑之小，执政非长吏之任也。”
政治家又都交口称赞，很是有趣：
蒋介石说：“我对中国古代的政治家，在秦汉以前则推周公，至于秦汉以后的政治家，所最佩服的就是王安石。”
列宁说：“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时的改革家，实行土地国有未成。”
“不出人偏强安石”，我觉得“人偏强”三字最值得品味。谢安是让人强迫出山的。这三个字是不是也适用王安石呢？
据《宋史》：庆历二年（1042年），王安石成为第四名进士，授淮南节度判官。任满后，按官场规则，可以入京城求试馆职，但是王安石放弃了。于是下基层，调任鄞县知县。在知县任上“起堤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贷谷与民，出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变法的实践在县一级就实行了，而且效果很好。
皇祐三年（1051年），王安石任舒州通判，很有政绩。于是，宰相文彦博推荐王安石，“安石恬退，乞不次进用，以激奔竞之风。”目的是“褒劝以厉风俗”，反对“跑官”。但是王安石推辞了。
欧阳修又推荐为谏官，王安石以祖母年高推辞。欧阳修“以其须禄养言于朝，用为群牧判管，请知常州。”
从22岁中进士，到46岁位居显宦推行变法，二十多年间他多次谢绝朝廷美意，留在地方官任上。且每任都政绩斐然。于是，整个帝国上下，从皇帝到百官无不希望见一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下比：“能詩我更望南豐”，其关键在于曾巩是不是能诗？曾巩是江西省南丰县人，嘉祐二年（1057），进士及第。曾巩与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并称“南丰七曾”。作者希望曾巩能诗，其实曾巩是能诗的。他的诗现存有400余首，诗的风格质朴，略似其文。就“唐宋八大家”而论，其诗不如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和王安石，但胜过苏洵、苏辙。有名的诗如七绝《咏柳》诗云：“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比起贺知章的咏柳诗，虽然各异其趣，也是一时瑜亮。一为咏物名篇，一为讽喻佳作。
《西楼》一诗也很出色：“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极写风、浪、雷、雨，其实是抒发作者的从容不迫。
《城南》也别出手眼“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同辛弃疾“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一样感慨。
以对仗见功力的是七律《郡楼》，诗云：“满眼青山更上楼，偶携闲客此闲游。飞花不尽随风起，野水无边带雨流。怀旧有情惟社燕，忘机相得更沙鸥。黄金驷马皆尘土，莫靳当欢酒百瓯。”其中，“飞花不尽随风起，野水无边带雨流”一联与许浑“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联虽各异其趣但工整是一致的。
从此钟我们可以学习到：怎样思考？怎样用典？怎样做到“切”？怎样做到上下比的关联？至于遣词造句如何不晦涩而又意境深邃，那是要细细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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