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索丹青——唐宋古画中的骏马
在中国画艺术中,马是一个常见而重要的题材,不过画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战国思想家、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韩非子就说过,作画时“犬马难,鬼魅最易” 。
为什么?因为鬼魅都是人心中想象出来的,画家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而狗和马是生活里很常见的动物,画得像不像,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很难画。
但难画却阻挡不了真正有水平的画师,今天我们就选取了三幅国画史上有名的骏马图,来与你共享其背后的故事与文化艺术。
北宋 李公麟 《五马图》局部之 照夜白
一、唐 韩幹《照夜白图》
唐朝有一位以画马而著称的画家,叫韩幹,也许这个名字你不熟悉,不过王维、苏东坡和宋徽宗都曾经称赞过他画的马,东坡曾说:“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这就能看出他画马的水平有多高超了。
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韩幹出身贫寒,少年时还只是在长安城的小酒馆里跑跑腿,直到有一天酒馆老板派他去找大诗人王维结算酒钱,谁知道当韩幹过去时王维却不在家,他等的好无聊,便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马玩。
岂料王维回家后看到韩幹画的马大为震惊,要知道王维不仅是大诗人还是大画家,他觉得好那就不是一般的好,他立刻决定资助韩幹学画,而且一资助就是十年,直到十年后,韩幹被唐玄宗李隆基征召入宫,成了一名宫廷画师。
韩幹刚入宫的时候,唐玄宗曾让他跟一位资深宫廷画师学画马,可韩幹却很干脆地拒绝了唐玄宗,他说:“我有自己的老师,那就是陛下马厩里的马。”
唐 韩幹 《照夜白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唐玄宗酷爱名马良驹,当时整个大唐帝国共有四十万匹骏马,其中有一匹马特别受唐玄宗的宠爱,这是玄宗自己的坐骑,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因为这匹马通体雪白,就像披着月光一样能照亮夜色,因此得名“照夜白”。
唐玄宗令许多宫廷画师都给照夜白画过像,最受赞誉的便是韩幹的这幅《照夜白图》,这幅画构图很极简,整幅画就一匹马、一截木桩,画上的照夜白高昂着头,张着嘴巴,看画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的嘶鸣,眼睛怒目圆瞪,四只马蹄呈腾跃踢踏状,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缰绳,驰骋开来。
从这幅画能看出韩幹画马的特点有两个:一是他画的马外形比较肥壮 ;二是他很擅于用阴影来突出马的立体感。
韩幹画马太肥还曾受到杜甫的批评:“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杜甫说,韩幹的马画的太肥了,以至于马的风骨不够突出,气势受损。
其实这是因为韩幹那时正处在唐玄宗开元盛世的盛唐时代,美人以肥为美,马亦如是,这是盛唐的一个时代特色,宋徽宗编撰的《宣和画谱》说:“所谓干唯画肉不画骨者,正以脱落展、郑之外,自成一家之妙也。” 艺术大咖宋徽宗认为这正是韩幹画马的特色所在。
[唐] 韩幹《牧马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二、五代 佚名《神骏图》
唐朝韩愈在《马说》中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伯乐和马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经典意象。
伯乐是春秋时期的人,他善于发掘好马,因此被秦穆公封为“伯乐将军”,并将自己的毕生经验总结成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相马学著作——《伯乐相马经》,遗憾的是这部经典已经失传了。
而这幅佚名的《神骏图》画的就是这样一个伯乐与马的故事,只不过此伯乐非彼伯乐,不是春秋时善识马的伯乐,而是魏晋时的高僧支遁。
支遁是魏晋时的名士,与王羲之、谢安等魏晋名士多有往来,有人曾送给支遁两只仙鹤,为了不让鹤飞走便将翅膀剪短了,支遁看到仙鹤无法飞起后耷拉着脑袋的沮丧模样,感叹道:“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仙鹤本应翱翔云霄,怎能让它们沦为玩物呢?于是等仙鹤的翅膀再长出之后,他将它们放飞了。
而这幅画是取材于《世说新语》中支遁爱马的故事,说的是有人送给支遁五十两黄金和一匹马,支遁将黄金全部打包送人,只把马留下,但他留下马却不骑,只是好吃好喝供着,没事去看看。
有人不理解, 质疑他到底图什么,支遁却笑笑说:“贫道爱其神骏之性耳。” 不为名也不为利,也不是为了实用,爱的就是马的那种俊朗的神气,是真爱没错了。
[五代] 《神骏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画的右边有三人席地而坐,背对画面的是个儒冠长衫的文士,旁边站立的是侍从,而面朝我们,身着袈裟、手持锡杖的无疑就是故事的主人公支遁和尚了,但你一看到这三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目光以及倾斜的身躯看向左边。
左边是什么?是一位童子骑着白马踏水而来,童子的手里还拿着刷子,看样子是刚给马洗过澡,而这匹马和上面那幅韩幹的《照夜白》神态明显不同,韩幹的照夜白是蓄势待发,充满力量感,这幅《神骏图》中的马儿平仰着头,翘着尾巴,浑身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大概是刚洗过澡,开心的很。
虽说这幅画描绘的是支遁爱马的故事,但是整幅画的视觉中心却只落在马上,但这恰好将支遁“爱其神骏”的感情呈现出来了,不仅支遁爱,连我们观画的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马时,也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匹马的神气,这正是此画的高妙之处。
这幅画的作者没有署名,但按照其绘画风格,文物专家杨仁恺先生则认为它应该是五代时期的绘画。而《神骏图》这个名字就取自支遁的那句“爱其神骏”,支遁爱马,并不是爱它的值钱或实用,而是爱它的神情气质,或许这正是马与他的内心,产生共鸣之处。
[五代] 《神骏图》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
三、宋 李公麟《五马图》一幅画 杀了一匹马
李公麟是北宋有名的画家,号龙眠居士,他的画工了得,甚至被推为“宋画第一”,尤其善画人物和马,有趣的是,他画马师法古人,学的正是唐朝的韩幹,但又有自己的风格和突破。
这幅《五马图》正是李公麟画马的代表作,是以白描的技法完成的,所谓白描是中国画一种技法,指单用墨色线条勾描形象而不藻修饰与渲染烘托的画法。
白描技法在宋朝之前就已有,但那时白描只是绘画中的一个过程,直到李公麟时,他擅长通过线条的曲直、轻重、粗細、刚柔和韵律变化来生动地描绘事物,使得朴素、洗练的白描法成为了一种独立的绘画形式,影响了宋以后的许多画家。
回到这幅《五马图》,此图画的是宋朝元佑初年天驷监中的五匹西域名马,所谓“天驷监”是宋朝的一个官方养马机构,每匹马都有一名马官牵引,五位马官有两位汉人三位西域人,说明当时的养马机构里有很多西域的养马官,而每个马官的气质也各不相同,或骄横,或气盛,或谨慎,或老成,描绘相当到位。
宋 李公麟 《五马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而这五匹马,前四匹马都有黄庭坚题字的名字、产地、年岁、马的尺寸、收于何厩等等,这四匹马分别叫“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第五匹马画卷上佚名,有学者考证其名为“满川花”。
苏东坡曾为这幅《五马图》中的“好头赤”写过一首诗:
《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
山西战马饥无肉,夜嚼长稭如嚼竹。
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
岂如厩马好头赤,立仗归来卧斜日。
莫教优孟卜葬地,厚衣薪槱入铜历。
东坡在诗中说,边疆的战马吃的不好又很辛苦,而如同好头赤这样天天卧看斜阳,吃好睡好当个摆设就真的有意思吗?有趣的是,苏东坡作了这首诗之后,苏辙、黄庭坚、晁补之都纷纷作诗和之,他们并不是对好头赤这匹马有多么感兴趣,而是由马联想到自身的怀才不遇罢了。
关于这幅画,还有一个传说,据说画中第五匹名叫“满川花”的马,在李公麟画完画之后就死去了,黄庭坚说是因为李公麟画的太像了,拿走了这匹马的神骏精魄使其亡故,当然这只是一种调侃,是对李公麟画技的称赞,但此事却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称为“画杀满川花”。
宋 李公麟 《五马图》之 满川花 就是李公麟画完便死去的那匹马
看完从唐朝到宋朝,这三幅与马有关的丹青,你有什么想法呢?你最喜欢哪一幅?
参考资料:
《宋画三讲》曾孜荣
《古画的故事》李晓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