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堡荐 | 毫无疑问,人的一生就是崩溃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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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仔荐书
【书名】崩溃(The Crack-up)
【作者】[美] 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
【译者】李玉帛
作品简介
菲茨杰拉德撰写的一系列自我剖析、自我反省的散文。1936年分为三篇发表在二、三、四月刊的《时尚先生》(Esquire)上。开篇即写道:Of course all life is a process of breaking down.
作者简介
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美国小说家。他年轻时试写过剧本。1920年出版长篇小说《尘世天堂》,此书大受欢迎,让他名利双收。小说出版后他与泽尔达结婚。婚后携妻寄居巴黎,结识了安德逊、海明威等多位美国作家。这期间他还写过不少短篇小说。1925年,《了不起的盖茨比》问世,奠定了他在现代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成了20年代“爵士时代”的发言人和“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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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崩溃
《崩溃》,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所著《崩溃》的第一篇,最初发表在1936年2月的《时尚先生》杂志上。
毫无疑问,人的一生就是崩溃的过程,但是,那些带来严重后果的打击——巨大而突然的打击,来自或者似乎来自外界——你记得那些打击,把事情怪罪到它们头上,在脆弱的时刻对朋友们倾诉。这类打击,并非立即显示其威力。另一类打击来自内心——等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什么也无能为力,等到你最终意识到,在某方面你再也不会是那么好的人,你才会感觉到这类打击。第一类崩溃似乎很快发生——第二类发生时你几乎不知不觉,而是恍然大悟。
在我接下来讲述这段简史之前,容我提出一个笼统的意见——测试是否拥有第一流的智慧,就是要看是否有能力在头脑中同时持有两种对立的想法,并且依然保持其运转能力。例如,一个人应该能够看清事情毫无希望,却仍然下定决心要使之朝反方向发展。这个哲学与我青年时代的生活颇为契合,那时我看到未必会发生的事、难以置信的事、通常是“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要是你能行,生活就是由你主宰的某种东西。生活轻易就向智慧和努力,或者二者某种程度的集合体屈服让步。做一名成功的文人似乎是件浪漫的事——你永远不会像电影明星那么有名,但是你拥有的关注可能更持久;你永远不会像怀有强烈政治或者宗教信念的人那么有权有势,但是你必定更独立。当然,从事这一行,你永远都不会满足——不过,拿我举个例子,除此之外我不会选择任何别的行当。
二十年代已然消逝,我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光更是先一步不见了踪影,我青年时代的两大遗憾——身材不够高大(或者技术不够好)以致没能在大学里打橄榄球,以及战争期间没有远赴海外——也随之消解为孩子气的白日梦,虚构的英雄主义梦想。这些梦很美好,足以让人在不眠之夜安然入睡。好在人生的重大问题似乎都已迎刃而解,否则,如果这些问题解决起来颇为困难,那么人就会太疲惫,无法思考更宏观的问题。
十年前,人生基本上是一件私事。我必须在“努力也徒劳”和“必须要奋斗”这两种感觉之间保持平衡;虽然确信失败不可避免,却依然决意要“成功”——不止这些,还有昔日的不散阴魂和未来的勃勃雄心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平衡这些矛盾,穿越寻常的烦扰——家庭、职业和个人的烦扰——那么,自我就会如同一支箭,无休无止地从虚无射向虚无,其力量之大,只有重力才能把它最终拉回地面。
十七年来,除了中途有一年故意游手好闲、休息放松——日子就这样继续,新任务只是对第二天的美好期望。我也活得很艰难,但是:“到了四十九岁,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说,“我可以指望那个。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生活的人来说,那就是你所能要求的全部。”
——然后,距离四十九岁还有十年之久,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过早地崩溃了。
如今,人崩溃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可能是头脑崩溃,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决定权将被别人夺走;或者是身体崩溃,那时人只能屈从于白色的医院世界;或者是神经崩溃。威廉·西布鲁克[1]在一本冷酷无情的书里,用某种骄傲和电影结尾式的语气,讲述他如何成为政府救济对象。导致他酗酒,或者说与酒难解难分的原因,正是他的神经系统的崩溃。尽管笔者没有如此无法自拔——六个月来没有品尝过一杯啤酒——但是我的神经反射也在失控——太多的怒火,太多的泪水。
此外,回到我的论题——人生的攻击变化多端,对于崩溃的认识并非随着打击而来,而是在打击暂时缓解期间。
不久前,我坐在一位杰出医生的办公室里,听着一道严重的判决。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似乎有些镇定,我喋喋不休地诉说我当时居住的那座城市里的事务,对于留下多少事没完成却没有留心考虑,也并没有像书里的人一样,顾及这类或那类的责任;我本人有良好的保障,不管怎样,我也只是我掌中之物的平庸保管者,即便对我自己的天赋也不过如此。
但是,我突然有个强烈的直觉:我必须孤单自处。我根本不想看见任何人。我这一生,见过那么多人——我是个交际能力平平的人,但是有个倾向超过平均水准:想让我本人、我的观念、我的命运,和那些我所结识的各阶层的人保持一致。我总是在拯救或者被拯救——只要一个上午,我就能体验一番威灵顿[2]在滑铁卢时情绪的起伏跌宕。我所生活的世界里,有高深莫测的敌意,也有不离不弃的朋友和拥护者。
但是,现在我想要绝对孤独,所以准备在一定程度上与平常的烦恼隔离。
这段时光并非不快乐。我远走他乡,那儿人少些。我发觉自己情绪良好、身体疲倦。我到哪儿都能躺下,也乐于有时候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或者打盹,在睡觉的空隙我竭力绝不思考——相反我列清单——列出清单再撕碎,数百个清单:骑军领袖、橄榄球队员和城市名字,流行歌曲和棒球投手,快乐时光,爱好和住过的房子,退伍以后穿过多少套正装、多少双鞋(我没算上在苏莲托买的缩水的那套正装,也没算上那些我随身携带了好几年从来没穿过的帆布鞋、礼服衬衫和领结,因为帆布鞋返潮有了纹路,衬衫和领结泛黄了,上面的浆粉发了霉)。还列出我喜欢过的女人,我被别人故意冷落的次数,那些人在性格或者能力上从未比我出色。
——然后,出人意料地,我忽然感觉好些了。
——一听到新闻,我便像旧盘子一样碎裂了。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局。对此到底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将不得不搁置在以前所谓的“时间的子宫”[3]里。不用多说,我孤零零地抱着枕头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开始意识到,两年来,我的生活一直在榨取那些我并不拥有的资源,我一直在彻彻底底地抵押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与之相比,生活回赠我的小礼物又算什么呢?——那段时间,我曾经为自己有追求方向而深感自豪,而且有信心坚持独立。
——《圣经·马太福音》第5章第13节
注释:
[1] 威廉·西布鲁克(William Buehler Seabrook,1884—1945),美国“迷惘的一代”中著名的神秘学者、探险家、旅行家、记者和作家,1935年出版畅销回忆录《救济院》,1945年过量吸毒自杀。(译注)
[2] 威灵顿公爵(Arthur Wellesley,1st Duke of Wellington,1769—1852),英国军事家、政治家。1815年6月18日,威灵顿公爵和布吕歇尔指挥的英普联军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南部的滑铁卢击败了拿破仑指挥的法军,标志着拿破仑帝国的彻底覆灭。(译注)
[3] “时间的子宫”,英文谚语,即“在酝酿中,结果尚未可知”。(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