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里城开源，文王拘而演周易，寂寞与心塞

今天写的这个可能有些晦涩。长久以来，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就是为啥东方没有演变出完整的科学体系。我相信这个问题也困扰着很多人。近代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整个科学体系的落伍。经历了社会上的颠簸，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个问题，而且貌似也没有回忆的必要。

这次去河南安阳汤阴羑里城，没想到又触碰到了心底这根弦，而且还多了一丝心痛与心塞。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吧，权当交流。

河南，中原腹地，华夏古文明根脉之一，无需多言。

安阳，中国古都之一。中原大地古城特色之一便在于古老，有很多古老的文化和故事，也无需多言。汤阴呢，文化古迹也是相当丰富，从扁鹊到岳飞到袁世凯，都在那里留有诸多丰满而有趣的故事。

羑里城位于河南省安阳市南汤阴县城北约4公里处。如果要看本身，其实并不突出。其遗址在一片高出地面大约3米的土台上，面积大约10000多平方米。

论其内在价值，则是独一份，啥意思呢？

据考证，82岁的周文王，被囚禁在羑里城7年，89岁时才离开（画地为牢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羑里城，由此而被考古界称为中国第一座监狱。这事儿发生在公元前约1050年，商朝末年，距现在已经3000多年。文王死后不久，其家族灭了商朝，建立周朝。

改朝换代这种事历史上很常见，算不上独特。关键就在于，八十多岁的周文王在被拘禁的那段时间，在那里推演了周易这部旷世巨著。这部书的价值被论述了几千年，争论不休。迄今为止，仍然争论不休。虽然争论了这么多年，但其关键部分仍然是被忽略的。

商周之交背景：

立体史观中，处于奴隶文明周期中的，历史小周期更迭。

正统的商王朝走向末期的商纣王时代，但依然统治中原腹地。商纣王勇猛善战，但因连年对外用兵而最终亡国，在历史上落得一个暴君的名号。

西伯侯姬昌（周文王）为商王朝诸侯，勤于政事，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商纣王四处征战之时，姬昌礼贤下士，广罗人才，闷声发大财。他特别的长寿，娶了很多妇人，生育了很多子女，而且学问特别好、是当时的学术领袖，即便放在历史长河中也是典型的人生赢家。

商纣王囚禁周文王，在整个历史上是一个恶人欺负折磨好人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有诸多疑点。奴隶制文明时代，普遍寿命很低；而商纣王的残暴，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按照故事传说，一个十恶不赦之奴隶主头子折磨一个八十多岁的善良老人七年，而老人安然无恙，回家后积极筹备，最终其家族干掉了奴隶主，这很显然不合逻辑。比方说楚怀王被秦王欺骗，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徽宗、钦宗二帝被俘虏，也是郁郁而终。

再仔细观察羑里城所在之地，周边为平原；但羑里城台基即便现在仍然高出周边3米多，商周时代肯定高得更多。要知道远古时代，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带炎热而多雨，有大象出没（河南简称“豫”，一人一象），经常发水灾。筑台基而居，是安全的需求，也是权势和地位的象征。那时候在平原上搞成一个如此巨大的台基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搞出那样一个台基，难倒只是为了建监狱让犯人享受？这个问题相当于问明清皇帝会不会把故宫当监狱？这个逻辑显然也不通畅。但是现在人就认为羑里城是一座监狱，反正就那么认定了。

至于羑里城的那些文物，最早追溯到元朝，主要以明清为主。其实元明清时代的人面对商周之事和现代人没什么区别，也是一头雾水全靠猜，而且猜测手段还不如现代人丰富。当然历史传说中的事儿，也不能特别较真。通常情况下，我对这样的事儿也不会去较真。但历史中，周灭商是事实，文王演周易也是事实。那么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呢？

政治到知识

如果西伯侯被拘在羑里城是真实的，那么大概率不是蹲监狱；而只是以一方诸侯的身份常驻象征中央的商王国内，目的是政治上向商纣王表忠心，以绝佳的政治智慧下一盘大旗。因为历史上的商纣王善战且好战，正面交锋罕见敌手。而且商纣王对敌人的手段也很暴烈。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商纣王穷兵黩武去打别人，消耗力量；而西伯侯自己闷声发大财。很明显，西伯侯采取的就是这个策略。但商纣王也不是傻子，放任一方诸侯发展壮大。西伯侯要做的事情，就是政治上取得纣王的信任。而纣王连年征战，政治上也需要一个范本，告诉其他诸侯应该怎么做；对东夷用兵，也需要西部安稳。

这种情况下，西伯侯常驻在纣王控制的地盘，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于纣王的掌控之下，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政治选择。这种策略日后被勾践继承发扬为“卧薪尝胆”，被刘邦继承发扬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西伯侯这样做，纣王就可以放心去攻打东夷，到处树敌。

但这种选择风险很大，纣王很明显不是一个耐心和信用很好的人。而且纣王身边也不缺乏小人。哪天纣王心情不好，多喝几杯；或听信小人谗言，把西伯侯给办了，那就出师未捷身先死、稀里糊涂当烈士了。对于一个出色的政治家，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怎么保证安全呢？至少需要两个条件：其一，需要一个安全的身份；其二，需要足够多的支持，而且需要整个阶层的支持。

那么谁在支撑西伯侯？只有一个阶层——巫师阶层。

纵观中国巫师阶层，兴盛于青铜器时代，也就是商周；没落于铁器时代，也就是春秋战国时代，到秦统一之后而衰微。

用现代眼光看，巫师阶层是算卦的，搞迷信。但回到当初的社会环境中，巫师阶层可以影响舆论环境、负责解释天文地理、负责打官司、负责治病等等。

简而言之，商周时代的巫师阶层其实就是知识分子阶层。

或者换句话说，巫师阶层是历史进程中第一个知识分子阶层。

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阶层都影响力巨大且得罪不起。即便秦始皇，焚书坑儒得罪了知识分子群体，被骂了几千年，还要继续被骂。知识分子阶层固然能量大，但也喜欢吹毛求疵，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按照现代观点，让整个知识界支持一个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现代知识系统太多了，任何一个科目都够学一辈子。所以知识界永远无法统一观点。

但是在商周时代，社会知识相当贫瘠匮乏。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就可以掌握天文、地理、医学、法律等等全部知识系统。那个时代的全部知识，基本被易经囊括。掌握易经，就可以掌握那个时代的全部知识系统。西伯侯年龄大，有足够多的经验；地位高，可以决定自己的时间支配，并且人也足够聪明智慧，自然而然就掌握了易经。

西伯侯掌握易经，就有机会成为知识分子领袖。这个身份不仅可以获得整个知识分子（巫师）阶层的支持，还很安全。因此他以知识分子领袖的身份长驻纣王地盘，是相当安全的。

那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被拘于羑里，不如说客居于羑里。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八十多岁的老翁健康归故里这种故事，也才能解释为什么羑里会高出周边那么多这样一个事实。因此说羑里城遗址，不应该是考古出来的中国第一座监狱，更应该是第一个会馆。国人把它归咎于监狱，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些悲惨的故事，完全出于一种对“圣人情结”的诉求，一种对理想中“圣人”的美化。我认为这种对圣人一厢情愿的美化，恰好是中国文化中的“监狱”。

“演”字何解？

很明显，客居于羑里的西伯侯远不如在自己领地当侯爷自在、权力大；但却以学术领袖的身份，干出一番古今帝王们都未曾干过的事业，写出一部伟大的经典，即演周易。

如果要寻找华夏文明的源头，一定是《易经》。诸子百家，汇聚于“易”。

什么是变易？何为不易？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诸如此类烧脑的观点，有兴趣可以自己慢慢琢磨。至于我个人的理解：易经，相当于华夏文明的“开源”部分，随后的百家，相当于沿着这个开源架构创建各种系统。比方说ARM是架构，安卓、苹果、华为等等依靠这个架构做开源。沿着这条开源线索，道家相当于创建了华夏文明的思想系统，儒家相当于创建了华夏文明的伦理系统，兵家相当于创建了战争系统，纵横家相当于创建了权谋系统，如此这般。

但是所有诸子百家中，其实还缺乏一种科学系统，尤其是以数理为基础的科学系统。墨家有一点科学的影子，但缺乏系统。这就造成华夏文明“精确性”不足。我们常说华夏文明博大精深，其实这个描述不是很准确，至少精确性不足。我知道当今说这种观点可能会惹起一部分人不爽，甚至挨骂，但这就是我的认知。

那么这些和“文王演周易”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的关键在于“演”。这个演，这里不是演戏，而是推演。

西伯侯推演之前，易经为八卦，推演之后为六十四卦。其实我本人对八卦还是六十四卦并无特殊的兴趣，而且说实话，我就像记不住英语单词一样记不住那些卦象。但是我认为，西伯侯把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是一项伟大的系统推演。

这个推演，有着完整精密的逻辑系统，堪称奴隶文明时代“科学”的巅峰之作，使得周人在“科学”领域胜过商人。这算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论断首次得到验证。

这个推演，大大拓展了商周时代的知识系统，奠定了西伯侯无可撼动的知识领袖地位。直到数百年之后的春秋时代，才出现那么几位可以在知识领域和西伯侯抗衡的大咖。

遗憾的是，后来人没有构建数理体系，逻辑推演水平一直没有超过推演周易的西伯侯，一直停留在奴隶文明时代。

更为遗憾的是，即便是现代人研究“文王拘而演周易”：要么研究“文王”二字，一厢情愿的把他装扮成圣人；要么研究周易中的那些卦象，那些奴隶文明的成果；要么研究那个“拘”字，在文化监狱中无法自拔；罕有人研究那个“演”字。相比之下，西方有些人看《易经》反而看到了“演”字，比方说莱布尼茨，据说因《易经》启迪而发明了二进制法。

个人认为，所谓文化自信，并不是文化考究。其核心部分恰恰就在这个“演”。推演周易的西伯侯是伟大的，也是寂寞的。他的智慧达到那个时代的巅峰。但其后的历史进程，是心塞的。

写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哎，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