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丽人泪 1
引子
“你自己说,和他到底是何关系?”
“老爷,妾身真的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贱妇,还不承认?没有关系他看你做什么?”
“妾身没有看他,不知他看——”
“啪!”
“还敢顶嘴?不挨揍不舒服是吧?”
“老爷,妾身不是顶嘴,妾身真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妾身只有老爷……呜呜……”
“还嘴硬?看我不打死你!”
“老爷不要!呜呜……不要打了……呜呜……求求你不要打了……”
明月高悬在空中,正屋卧房中的声音格外清晰,路过的下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不忍听房中传来的声音,只有两个等着服侍老爷夫人的小丫鬟站在原地,房中每传来一下挨打的声音,她俩就哆嗦一下,仿佛打在了她们的身上。
其中一个悄悄问另一个:“夫人又做了什么惹老爷生气?”
“今日老爷带夫人去云庙烧香,路上有人看了夫人一眼。”
“这样为何要生气?”
“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老爷,老爷总怀疑夫人与外人有染。”
“可我看夫人平日里连话都不说,怎么可能与外人有染?”
“这谁知道呢,反正老爷动不动就找个理由打夫人一顿,唉……”
忽然,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二人的闲话。
“你以后再也不用出门不用见人了!我看你还怎么勾三搭四!”
一切归于平寂。明月依然高悬。
第一章 出手相助
劳槐案之后,暂时无事,本想找陆休带我转转大京,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结果陆休压根不搭理我,我只好自己四处闲逛。
这天,我正坐在北城墙上晒太阳,秋日午后的日头温度正好,照得人昏昏欲睡。这是我新发现的一个好去处,视野好,又清净。但想上来有两个前提:轻功好,以及不要被守城兵发现——不过,对从小顽劣到大的我来说,这简直是轻而易举。
正有些困倦的时候,城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那马凤臆龙鬐,黑得发亮,蹄子轻轻一点地面便跃出老远,跑得飞快却并未扬起太多尘土。
真是匹宝马!我不由得赞叹一声。
那马在城门前稳稳停住,马上的人掏出通关证,我这才把眼神从马转移到人身上。这人很年轻,凤目薄唇,虽然穿着普通的紧身便衣,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举止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贵气。
不过也是,能骑这么好的马,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有眼头见识,这人顺利进城后,刚拍马向前,旁边就有一人突然冲到马前,黑马受惊高高跃起,躲开那人转向另一边落下,那人却立马躺在地上,抱着右腿呼天喊地叫个不停。
我在墙上看得分明,黑马根本连冲出者的一丝衣角都没有沾到,看来,这是要讹人啊。不知马主人能不能应付得来这种泼皮无赖,可既然被我遇上了,就肯定要管,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手段的人还没出生呢。
于是,我从高高的墙头上一跃而下,混入慢慢聚过来的人群中围到二人一马跟前。
马主人正俯身查看冲出者的情况,这个无赖还在抱着腿鬼哭狼嚎,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是起劲,不停地斥责马主人横冲直撞不看路,马主人见他如此,似乎也明白了几分,直起身子,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看来我真是离京太久,敲竹杠居然敲到我头上来了。”
无赖闻言,故作愤怒地挽起裤腿,指着膝盖大声说:“什么敲竹杠?看到没,骨头都歪了,这是敲竹杠吗?”
大家都探头望去,只见无赖的膝盖真的有些变形,当然,这肯定不是刚才撞的,但无赖之所以是无赖,就是根本不会讲道理。
“你这分明是旧伤,与我何干?”
“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以前受过伤?凭什么说我是旧伤?少废话,赶紧赔钱!”
马主人顿了顿,将手按上腰边的宝剑,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我一年要杀死多少个?”
无赖看看剑,咽了口唾沫,又大声喊道:“杀人啦!撞人不赔钱还要杀人灭口!有没有王法啦!”
马主人怒极反笑:“要王法是吧?走,刑仵司还是都令府?闹到皇上面前我也奉陪!”
我不由得微微摇头,这么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闹上公堂解决?眼看马主人就要来拉无赖,我赶紧上前拦住他:“少侠且慢!”
众人都望向我,马主人也暂时停住了动作,但手上还是紧紧拽着无赖。
我也不多说话,双手将躺在地上的无赖的两条腿提起,将鞋底亮了出来:
“你看看你的鞋底,左脚明显比右脚磨损严重,还不承认你是旧伤?”
众人仔细看看,确是如此,便开始交头接耳,纷纷指责无赖的作为。无赖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这才灰溜溜地爬起来,想偷偷摸摸逃走。
我转头看看马主人,他正一脸欣赏地看着我,见无赖要走,便一挥手:“我今日心情好,不与鸟人一般见识,滚吧!”
无赖闻言,忙不迭挤出人群,一跛一跛跑远,围观的人也摇摇头都各自散去。我正要走,就听马主人喊道:“兄台留步!”
我站住脚,回头看他,他对我行了个礼:“多谢兄台解围,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反正也没事干,正好能去探探这马,哦不,这人的来历,我这么想着,便欣然应允。
本以为只是找个小酒摊子随便聊聊,谁知他竟带着我一路走到城中最气派的酒楼——泰安楼。我到京城虽已一月有余,却从未来过这里,毕竟这样的地方,一个人来的话吃不痛快,而陆休显然不是个能与我一同大吃大喝的人。
这人好像很了解这里,将黑马交给门口的伙计,选了个风景甚好的包间,也不看菜牌,熟练地点了好几个一听就很贵的菜,又要了两坛香满堂。
我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点菜:“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这人毫不在意道:“吃不完怕什么!我点的这几个菜都是泰安楼的招牌,离京三年,可把我馋坏了,当然都要尝尝!”
虽说我家不穷,从小过得也算舒适,但这么浪费是会被娘亲训斥的,这人也不知什么出身,吃个饭居然如此排场。
伙计很快把香满堂抱了过来,给我俩满满倒上,我俩先互敬了一杯。其实我平日几乎不饮酒,但这酒异香扑鼻,一入口绵柔悠长,回味无穷,不愧号称天下第一香,我忍不住把满满一杯都干了。
他见我一口喝完,很高兴,边给我倒酒边说:“好喝吧?我这个人对酒很挑剔,只喝三种酒,香满堂是其中一种,而全大京只有这里的香满堂才是正宗的!”
说话间,菜也开始上席,他边招呼我动筷,边向我介绍每道菜的稀有之处,说得头头是道。看这样子,他应该是名门大户的少爷。
他每样都吃了一点,满足地叹口气,这才对我说:“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就把那个泼皮无赖杀了,我这个人很讨厌别人拦我,但却听你的话停了手,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人说话够直白的,我顺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喊我'少侠’,我觉得你这个人眼光很好,所以才愿意停手,听听看你要说什么。”
我只觉得哭笑不得,原来这是个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生活太一帆风顺,就开始向往江湖刺激,所以才爱把杀人挂在嘴边,爱听别人叫他“少侠”。
他看看我的神情,道:“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他?”
我赶紧摇摇头:“不不不,我当然相信你敢,而且我也相信,你确实杀过人。”
他高兴地点点头:“我就说你眼光不错吧!不瞒你说,这三年我闯荡江湖,一直做的都是惩恶扬善的侠义之事,手刃了不少恶贼,也算小有名气。”
我敷衍道:“佩服佩服。”
“所以啊,那个无赖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便问道:“你知不知道,大京是天子脚下,不能像你在江湖中一样随意杀人?”
“我知道啊,但杀了他相当于为民除害,并不是随意杀人。”他理所当然道。
我忽然有些明白陆休跟我对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首先,那人罪不至死;其次,大京有都令府,真的不需要用杀人来解决问题。”我只能耐心解释。
“对啊,所以我也说了,不管是去都令府,刑仵司,还是去找皇上,我都奉陪。”
“……这点小事报都令府惩处即可,就没必要麻烦皇上了。”
“我的事还是可以麻烦皇上的。”
“为什么?”
“我叫卫子然。”
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开始自报家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吗?那就由他吧。于是,我也说道:“我叫陈觜。”
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完后对我抱拳:“幸会幸会,不知陈兄在哪里高就?”
“高就谈不上,钦臬司里一个小小的特使而已。”我故作谦虚。
他先是惊讶,然后立刻喜形于色:“太好了!我早就想和钦臬司的特使聊聊了!快给我讲讲,你们每天都做些什么?”
我没好意思说自己才进钦臬司一个多月,只把刚办完的劳槐案添油加醋地给他讲了一下,他听得津津有味,随后,他又给我讲了这三年浪迹江湖的种种经历,言谈之中我发现,尽管有着少年人的心性与脾气,但他确实是一个胸怀正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和我很是相似。
我们二人越聊越投机,一直聊到深夜,他忽然回过神来,看看窗外,赶紧站起来说:“哎呀,我得走了,再不回去母亲要担心了。”
虽然绝大部分酒都是他解决的,但我还是喝成了半醉,闻言也忙摇摇晃晃站起来:“高堂在候,自然不应耽搁,子然快去吧。”
“今日不够尽兴,改天请你到我家做客!”
“如此甚好!”
我们在泰安楼门口道了别,我目送他骑马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想起忘了问他这匹宝马的来历,不由得对下次畅谈有了几分期待。
我晕晕乎乎回到钦臬司,歪倒在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觉睡醒,已是次日晌午,爬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想找点水喝,却脚步漂浮差点摔倒,我暗骂自己,酒量那么差还跟别人喝什么酒,瞎逞强。
正后悔着,门被人推开了。
第二章 跑腿
门开了,泰叔端着饭菜慢慢悠悠走了进来,居然还有一碗汤,我简直像见到了活菩萨,赶紧道了谢,抢着端起碗就喝。
泰叔将饭菜放在桌上,慢慢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猴急的样子,问:“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我将汤喝得干干净净,才顾得上回答:“好像两三杯吧!”
泰叔很惊讶地看着我:“两三杯就醉成这个样子?小觜啊,你的酒量可真是不——嗯,不对,你根本就没有酒量嘛!”
我愁眉苦脸地放下碗:“泰叔您就别取笑我了,我再也不喝酒了,真是太难受了,幸好还有您老人家惦记着,不然我就要活活渴死了。”
泰叔笑着摆摆手:“可别把这功劳记在我头上,是小休托我给你送饭的,他实在忙得抽不开身。”
咦,这个家伙看着古板寡言,其实人还是挺好的嘛!我心里有点暖,而泰叔的后半句话一下子提起了我的兴趣:“忙?他在忙什么?是不是又来案子了?”
“没有,最近大京案子少,别的特使都跑去办外地的案子了。前几天驻北外军打了胜仗,收复了一大片失地,皇上大悦,要摆庆功宴,还要祭天以告,各家朝臣也打着庆贺的旗号走动频频,各种繁文缛节,凉大人不在,这些事都得小休出面应付,真是忙到手脚朝天,这不,刚吃了口饭就又匆匆忙忙去写赞辞了。”泰叔絮絮叨叨着。
原来是这样,我很少关心朝事,北疆大胜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哎呀,陆休要忙这些事,没空带我,那我岂不是要一直闲着了?
泰叔看着我失望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这孩子,打了胜仗是好事,没有案子也是好事,怎么反而不高兴?哦,对了,你昨晚是去跟谁喝的酒啊?”
“呃……”我苦苦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那人的名字,“是个叫卫子然的年轻后生,不知道什么来头,看着非富即贵。”
泰叔张大嘴巴:“卫子然?你确定是卫子然?”
我不明所以:“没错啊,怎么了?”
“那是皇上最年幼的弟弟,乐王呀!”
我惊讶道:“乐王???他就是乐王???……哦……难怪他说自己的事完全可以去麻烦皇上……”
泰叔摇摇头:“你这个傻小子,人家把名字都告诉你了,就是没想隐瞒身份,你还傻乎乎的!”
“我又不知道乐王叫什么……再说……”我狐疑地看向他,“泰叔,您不会又在骗我吧?”
泰叔瞪我一眼:“我这么大个人了,骗你做什么?——哎等等,什么叫'又’?我骗过你吗?”
“之前您告诉我说,进了钦臬司,必须要文武练习一个月,零碎小案半年,然后才能跟着破大案,可是陆休说根本没这种规矩,您说,您是不是骗了我?”
“这本来就是钦臬司的规矩!”
我依旧一脸不信:“可是陆休都说了这是没有的事,您就别再狡辩了。”
泰叔气得站了起来:“嘿!你这小子,我好心给你送饭,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污蔑我骗你?”
“哼,反正您和陆休肯定有一个在骗我!再说了,这饭也是陆休给我留的!”我说着,几口将碗里的饭菜扒拉光。
泰叔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好好说,信小休还是信我?”
我咽下最后一口,老老实实地回答:“信陆休。”
说完也顾不得头疼,跳下床拔腿就跑,留泰叔在后面跺脚大骂。
我一溜烟跑到公政堂,陆休果然在案边奋笔疾书,听到我冲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手中笔都没停。
果然!没有案子的时候根本不和我说话!
我只能凑过去,没话找话:“忙着呢?”
“嗯。”
“那什么,多谢你给我留饭!”
“不必客气。”
我压低声音道:“我昨晚认识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不知。”陆休依旧低着头。
“乐王!”
“哦。”
哦?就这样?没有更多的疑问?这个人的好奇都丢到哪里去了?我腹诽不已,反问道:“你不奇怪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陆休可能是被我问烦了,终于抬起头看着我:“你正直热情,乐王少年英气,你们都是侠肝义胆之人,认识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好了,没事的话你自去休息,我要继续写赞辞了。”
正是因为没事才跑来没话找话的啊,结果还被下了逐客令。
我撇撇嘴道:“赞辞有什么难写的?咳咳——浩浩北漠,战兮不停;苍生呼号,师出有名;大捷而归,四海升平;扬我国威,振我英灵。这不就行了嘛!”
陆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居然如此才思敏捷,佩服佩服。”
我正要得意,忽然意识到他说话的口气跟我敷衍乐王时一模一样,不由哭笑不得。
陆休听到我不说话了,却又站着不走,便又抬头看我:“你到底有什么事?”
“呃……我没事干……”
“哦,那你把这几份公文核对一下,没有问题的话送去都令府;然后拿着这份礼单去找泰叔,看看库里有没有,有的话都拿出来备好,没有的话请泰叔安排人速去买办。”
“别呀!”我吓得赶紧摆手,“就不能给我个案子吗?外地的案子不是挺多吗?”
陆休头也不抬:“你来的时日尚短,不可独自接京外案件。”
我无话可说,只好蔫蔫地接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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