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泾和他的四个替身

如何证明一个手艺人的厉害呢?

那就是看大家能记住他的多少作品,而不是他本人,更不是他的各种头衔。

于泾好像做到了。

想起于泾,总觉得他和他的作品联系得再紧密不过,记得他,就能记得清他的一件又一件作品。

并且,有一点更为难得的是,他的作品几乎横跨了玉雕创作的各个门类,且屡屡爆出该门类的代表作,他本人实在是少见的通才。

无论放在任何一个时代来看,他的技艺都是令人钦羡和敬佩的。他好像有无数个替身,天生为玉,总能做到心手相应,游刃有余。

人即作品,作品即人。

替身一:精绝人物件

即使在海派琢玉名家人才济济的情况下,于泾的表现依然突出,他的人物题材作品更是可圈可点、笑傲江湖。

尤其以观音和仕女为典型。

《送子观音》画稿 

观音是玉雕的“显学”,专攻佛造像乃至于观音的创作者如此之多,于泾的观音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意境上,他创作的观音既不违背佛造像的仪轨,同时又赋予了尽可能“人性化”的一面,使其兼具神性光芒与大众情态,让人觉得亲切可感。

于泾  和田玉籽料送子观音摆件

20.7×11.6×4.8cm  1015g

1998年作品

技法上,他创作的所有人物,面部、身体、衣袖等部分基本都采用大块面压线条的手法,简洁之外,对于玉料质地的突出颇有助益,使得整体弥漫出一种无可言说的柔润质感。与此同时,对于发髻、眼角、手指等部分的处理,则极尽纤细之能事,爽利且流畅。大块面和细线条的繁简对比,堪称出神入化。

1998年9月完工的和田白玉籽料作品《送子观音》是于泾观音题材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历来观音形象大都庄严而神圣,这件作品却塑造了恰如母亲一般的观音形象:观音垂首弯腰,轻抚一个手持如意的小童子,面部表情慈爱温柔,小童子欢笑着依偎在观音身旁,表情放松。

于泾  和田玉籽料蝶醉花香仕女摆件

14.5×3.4×8.9cm  266g

1999年作品

视频赏析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于泾的创作还有一个显著特色,那便是几乎没有一件重复的作品。比如《蝶醉花香仕女》和《举案齐眉》就差异颇多,连同题材、同造型的《如意老者》也都各有千秋。

于泾  和田玉籽料举案齐眉摆件

20×8.9×5.9cm

2002年作品

《举案齐眉》画稿 

不必说仕女、老者等,即便所有创作中观音题材占据了较大比重,依然无一雷同,而直至他“封刀”,也是以观音结尾,不啻为业界美谈。

于泾  和田玉籽料如意老者摆件

6.0×5.3×22.2cm

2001年作品

替身二:温良动物件

于泾以人物题材的创作驰名,但他的动物题材作品也让人无法忽视,而且同样延续了他的个人风格。

这种风格可以归结为“拟人化”。即于泾的动物作品,并不一味突出雄健遒劲的野性之美,而是着力塑造动物脉脉温情的人性化的一面。换言之,他的动物题材和人物题材,同样慈爱而温良,让人心生美好、安宁。

于泾  和田玉籽料童子牧牛摆件

9.5×4.5×5.0cm 163.8g

1999年作品

所以,于泾的动物件,看似在刻画动物,实际还是在用另一种形式创作有关人与人性的作品,对人的关怀,对情感的描绘,一直是于泾创作的主题。人物即动物,动物亦人物。

梳理于泾的创作年表,会发现1998年到1999年是他创作动物题材的集中年份,涵盖羊、马、大象、牛等各种,唯独少见龙、凤、貔貅等主流动物形象。如此独出机杼且题材广泛,即使是专攻动物件的创作者也为之犯难。

1999年1月完成的《母子象》足以令人印象深刻,动人心魄。

于泾  和田玉籽料母子象摆件

11×8×6.9cm

1999年作品

大象身形硕大,几乎全采用凹凸起伏的大块面来塑造,微妙起伏的块面之下,并不妨碍骨骼与肌肉线条的准确传达。

因为用了他最擅长的大块面压线条的创作手法,加上玉料的细度和油润度极佳,整件作品玉泽流光的感觉尤为惊艳,没有任何火气,尽显老熟的韵味。

母象伏卧在地,右腿前提,正欲起身站立,象头回首,象鼻下弯后上卷,又好似刚刚抚摩完小象。趴在它身上的小象憨态十足,赖皮般趴在象妈妈身上,一副活泼。

大象母子姿态不同但一大一小十分相像,异曲同工,嬉戏中的母子二象不动声色间便完成了对骨肉亲情的呈现,极富人情味,也瞬间让观者内心涌动出同样温暖的情绪。

替身三:奇巧器皿件

因为对形制要求的严苛,器皿件难出创新。

于泾创作的器皿件其实屈指可数,但他依然为我们留下了让人拍案叫绝的奇作。

仅仅通过他于1998年2月完成的《海东青水洗》,便能体会到他的艺术造诣高妙到了何种地步。这几乎是一件可以入藏博物馆,可以载入中国当代玉雕史的经典作品。

于泾  和田玉籽料海东青水洗

9.9×7.5×2.9cm

1998年作品

这件作品设计上便成功了一大半,远远超出了平常元素的布局运用,不仅寓意深刻,还活用了“虚实结合”的手法,加上工艺的成熟,整体呈现出的艺术水准极高。

《海东青水洗》核心要表达的主题在于以小博大,取材于海东青猎取搏杀天鹅的现实。

天鹅形体硕大,作为水洗引人注目的实体,回首时头颈贴合一侧翅膀,双翅环抱,水洗的边沿由此自然显现。侧身飞行的海东青则以虚空的外形呈现,刚好作为水洗的开口。

海东青的轻盈敏捷与天鹅的优美坚实,形成了虚实、大小、轻重、刚柔、动静的对比,两相映照中,艺术的张力尽显。

天鹅头部、颈部、躯体的造型,都是以于泾擅长的块面形成凹凸起伏的曲线来表现,双翅羽毛刻画细腻,栩栩如生。人物创作中的繁简对比依然在这件作品上得到了完足体现。需要大块面的地方,极为简洁光润,绝不拖泥带水;需要工笔细描的地方,不惜功夫,可以纤毫毕现、精细出尘。

《海东青水洗》成功背后传递的信息是极其明确的:于泾的器皿件创作,已然打破了古今中西的界限,大胆融合多种美学元素,通过他天赋出众的奇思妙想,独创出具有时代风格的玉雕艺术品。这种大胆融合和创新,在器皿件中小试牛刀,在随后的山子雕作品中,表现得更为光彩夺目。

替身四:风趣山子雕

无论北派南派,山子雕题材多以文化意味见长,于泾进入山子雕创作领域,作品不多,却又再一次创造了新气象。

北派砍山子“刀劈斧凿”的架势大气雄浑,南派则以扬州山子的掏洞法为典型,精巧玲珑。于泾的山子雕既融合了二者的精华,又以轻松诙谐的叙事风格和奇趣横生的精妙构思跳脱出来,独树一帜,迄今鲜有人出其右。

于泾  和田玉籽料湖光春色摆件

15.4×9.4×5.7cm

1999年作品

1999年10月,于泾完成了山子雕的春宫秘戏系列作品之一《湖光春色》。让传统春宫秘戏题材神秘褪尽,倍添生活情趣,同时兼具艺术性与叙事性为一体的小品式、剧场式的作品开启了山子雕新的、多层次叙事语境。

画面围绕圆润山石展开,水龟、美妇、渔翁、顽童各自独立却又勾连一体,组成一幅春光无限的水乡生活画卷。

水龟悠游水面,抬头探望,顺着它的视角,会发现湖边台阶上一个穿着肚兜的美妇正自寻其乐,连遭逢衣着暴露的渔翁偷窥也不明所以。

此情此景已经引人入胜,激发大家一探究竟的猎奇心理。山子另一面,故事果然并没有完结,还安排有更加画龙点睛的场景。原来,渔翁大饱眼福、忘情偷窥的同时,浑然没有觉察到自己鱼篓里的鱼正被身着肚兜的顽童偷偷窃取。

作品各场景的结合浑然天成,充满情趣,淫荡之感全无,反而轻松诙谐,趣味无穷。

细细想来,整件作品除了显性的画面之外,幻化成女人躯体的山石,与被乌龟搅动的一池春水则形成了一条齐头并进的隐性叙事线。三个人物加上动物在各自世界里自得其乐,又互动共生,加上背景、场景的衬托,使得作品极为动人耐看。

《湖光春色》画稿 

山子雕,于泾对人的表现依旧抢眼,与顾恺之时期山水画中表现人物的手法极为类似。并不一味讲求比例的精准写实,人不再作为山子雕大环境中的点缀,而是直接成为主体,所有元素围绕人的情感诉求依次展开,或烘托,或陪衬,传递出深浓的思想情感。

而这,似乎也是于泾所有创作的核心之义。

四种题材,四个于泾,实则四位一体,这便是于泾的难以复制之处。

也因如此,全与专,向来难以两全的问题,在于泾这里,出人意表地达成了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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