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美学
麦子一生都是美的:寒凉的深秋里的一片新绿,大雪覆盖下的冬眠,春天装点大地的绿毯,大热之前金黄的收割。除去回避了酷暑之外,它们一年三季都是美的,都是填充植被越来越荒芜的平原的最佳之物。
不过麦子最美的时候还是小满和芒种之间,从灌浆到变颜变色,由绿而半黄而金黄,它们长到了最高,长到了最成熟、最丰隆,完全覆盖了大地,到了最惹眼时候。
这时候风吹麦浪,一望无际;麦香浮动,浸心沁远。一年之中第一拨收获展现在眼前,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付出即将迎来回报,劳动的艰辛和审美的愉悦让人展望,让人渴望,让人应接不暇,让人生机澎湃,更让人耽于
这珍贵的时光之中,不愿意它再一如既往地向前跑,真愿意它停住,停住。
在麦子即将收获的这段日子里,在又一番最紧张的劳动之前,乡间的人和物都处于一种难得的安详之中。杏子在圆圆的绿叶里黄了,青色的洋白菜长到了最饱满的时候,深绿的土豆秧上开出了紫色的花,簇拥在一起的向日葵已经张开了小小的花盘,一个个小西瓜腆着条纹肚皮躺在瓜秧边上,而大地产的西红柿和黄瓜也带来了原汁原味的老味道。
孩子们在街道上蹒跚,和油亮油亮的柿子树上的果实一样,一天一个样地快速生长。只要离开城市,离开主干道,深入乡间,深入不被工业化和城镇化打扰的静谧的乡间,这生活中原本应该有的一切就都令人惊喜地一一重现。即便有一家两家的乡办企业,也因为周围环境的强大而自动收敛了自己钢铁的嚣张,用整齐的护道树与旁边麦田的气氛尽量保持着某种一致性。麦子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用自己成千上万的安静和平和,形成了一种力量,安静的力量。
这就是麦地审美的最佳方式——骑车的好处,可以自由深入乡间小路,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穿村过寨,不打扰周围的人和事,静静地与麦子贴近,与人贴近。而同时又有相当的机动性,可以走出去很远很远,向着事先完全不加设计的任意的方向。唯一的原则就是哪里有麦子,哪里有与麦子共生的环境。然后就是尽情地深入进去,或者一带而过让裹着麦香的风吹拂着鼻息,或者放下车子走到一处高企的地方俯瞰,然后盘桓良久,久而不去……
站在高高的滹沱河台地边缘,俯瞰倾斜的谷地上绵延不尽的麦子,那铺展到大地深处去了的黄绿色的麦田,那就是让人魂牵梦绕的麦子,就是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满心欢喜的被人类驯化而至于成了人类的亲戚一般的亲密植被。它们一棵一棵地站在一起,在夏天的风里,在孤独的杨树下,轻轻地摇动着尖刺向上的麦芒,把一粒一粒以几何方式排列的扁长果实紧紧地镶嵌在一起,等待着与耀眼的金黄一起到来的最终收获。麦子不仅自己本身是耐看的,它们更以自己的广袤将整个环境都渲染得静谧,将位于麦子之中的人也感染得和缓安定、自由畅意,好像就此找到了一直都找不到的可以让生命圆融、精神浑然的无边乐土……
麦子作为一种重要而并不十分复杂的农作物,何以有如此丰富的美感,让人留恋不已念念不忘?
在黄昏的微风里,在重新凉爽起来的大地上,我久而不去,越走越远,沉醉不知归路。
不愿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