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记忆中时断时续的乡间小路
那是一条我已几十年没走过了的乡间小路。我发誓,此生定要重走一遍。
可是,那条路上有一个地方,在我记忆中很有名,却如同一座“孤岛”,它前面、后面的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是“迷路”了吗?没有哇!我不仅知道要去的地方,而且清楚路的脉络,路上那几个重要的地方,都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让我去走,肯定能找到路。
那是一条从老家到大舅家的乡间小路。大舅家即外婆家,母亲的娘家。是我生命的一半的发源地。外公在母亲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婆一个人无法拉扯大三个孩子,不得已将幺舅过继给了家族中的一个叔叔,幺舅家与大舅家相隔约十公里。
那条路很长,很崎岖,要爬坡上山,然后又下山。路虽然很长,其实中间也只经过一个乡王场,加上一头一尾两个乡,一共才三个。经过的大队,也大概差不多。
小时候说路远,长大后则说路并不远了。可是长大后觉得并不远的路,我却再也没有走过,形同陌路,去大舅家的次数,也极少。
我想,重走那条路,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想到了几年前曾重走过的一条路,从老家去板桥坝赶场的乡间那条曾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大路”。我要重走的路,与其相似吗?
赶场“大路”有好些年没走了,但我却是极为熟悉的,后来读高中也走过,就是人们常说的,闭起眼睛也能走的路。然而,几年前,我兴致勃勃地重走时,却走了麦城。首先是“大路”被乡村公路搞整得不成样子,时而两路合成一条路,时而乡村公路又从大路中间穿插过去,如同人家排得好好的队,一个调皮小孩却故意捣乱似的,老是从中间穿来穿去。还有的时候,两条路并行,使人想起了农村人家里养的狗,跟着出门,却不老实跟在后面走,而总是在对面田坎上与主人并行,跳来跳去的,有时还往回走,然后又急忙向前跑,怕被弄丢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走到枣儿坝前面水渠上,竟然无法前行了,草又密又深,根本看不出路的影子。虽然草无言,但那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此路不通!”倔强的我,也只好认输,退回去走对面的一段乡村公路,然后再在前面重新上“大路”。
我也曾用“心”去重走过一条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路。去大舅家那条乡间小路,能跟它相比吗?
那条路便是富顺东街到杜快琵琶的公路。
一九八八年,我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地处当时富顺县城郊区杜快乡的富顺县苎麻纤维厂工作。我也是将近二十年没去杜快、琵琶了,将近二十年没走过那条公路了。
那时,我来回一般是坐厂车或班车,也走过路到县城,去东门口沱江边上的富顺县美乐食品厂,我中专同学好友高国忠毕业后分配在那里工作。我一点一点地回忆,那条路的每段,甚至每一寸,都如同我在路上一样,在我头脑中浮现出来了,哪里是一个坡,哪里是一个弯,都准确又清晰。显然,关于去大舅家那条路的记忆,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
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那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人到山前不也一样有路吗!不管有多难、多苦,我一定要去重走,并坚持走下去。
我也知道,走下去,到了大舅家,迎接我一身仆仆风尘的,是什么。
大舅家房子早已从老院子搬出来,修建在北边一片向阳开阔的山坡上他家的自留地里。昔日的新房,如今已成了老房子、破房子。大舅家也发生了沧桑巨变。大舅唯一的儿子表哥,年轻时做生意失败了,欠了人家很多钱无力偿还,不得已远走他乡,东躲西藏,几十年来不敢回家,看看家里人。大舅也老了,前些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他的破房子,不肯去他女儿表姐家养老,近两年才终于去了。大舅娘、表嫂,都先后去世;后来,表哥唯一的孩子,他闺女,长大后也离开她爷爷,去了父亲那里。
小时候去大舅家,大舅娘腿有残疾,都是大舅做的饭。他去赶场割肉回家,推豆花,尽心尽力招待他妹妹一家,想不到却让外侄儿我在心里暗暗笑他做豆花时间太长,好几个小时,豆花做得太老太绵扎。后来,大舅老了,不能做饭了。十几年前,父亲去世后,我们几兄妹去看望大舅,还是让表姐来做的饭,“不然你们弄不到饭吃!”一起去的幺舅娘说。
大舅的房子后面山坡上,是外婆、大舅娘和表嫂大舅家三代女人的坟茔。母亲去世后,父亲更念旧了,感念大舅真心对我们一家好,每年冬月初一大舅的生日,他都要去看望大舅,走的也多半是那条乡间小道。如今,我也年过半百,再不去走那条儿时走过的乡间小路,我怕会成为今生的遗憾。
即使我知道重走的艰辛,以及到了目的地看到的是什么,迎接我的又是什么。没人打招呼,没有水喝,没有饭吃,但我还是要去,因为我的根在那里。
王良炬 2021年9月4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