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郊野里被截断的老路
梁东方
城市的变化逐渐加速,随着城区的扩大,哪怕是在郊区,也已经难寻过去的痕迹。偶然发现了一条被新修的公路截断的老路,在这条断断续续的老路上,还有既往时光里道路状态的一点点旧貌。
南方的平坦的田野上,油菜花的金黄和河道纵横的蔚蓝间或出现。其间这一条被新修的现代化公路截成了几段的过去的老路上,还保持着不宽的路面两侧高高的水杉香樟护道的样貌。因为没有了车辆,行走其间,自有一番难得的意趣。在这样的地方,也许还能体会到一点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太仓田野大地中的一点点遗迹。
这条老路路面不宽,常有很自然的拐弯,跨过河流,与别的小路交叉,交叉以后继续前行,逐渐在树木掩映竹林弯曲的道路尽头拐了弯。这样的老路上已经没有了车辆,只有偶尔的行人、骑电动车的人经过。但是路边的护道树依旧整齐地站着,站成笔直的两行,守护着似乎已经不需要守护的老路。
这样的老路,路边的护道树往往是笔直的水杉,水杉与道路边几乎与道路并行的水渠河道环境相适应,长得笔直,长得粗壮,透着一股多水地域才有的养成之状。水杉明确地告诉我,这里是南方,是与北方不一样的南方。
除了水杉,还有香樟树,香樟树树冠硕大枝叶茂盛,而且隐隐的有一股香气,弥漫在春天还没有长得很大的叶片周围。那些叶子大多还是黄绿色,是绿叶在稚嫩期的形状;好像直接可以揪下来泡茶。
香樟树这种在春天就已经像是有了夏天的浓阴一般的树种效果,与南方的气候很适应,在偶尔剧烈的阳光下,走到香樟树下来就会有带着香气的阴凉,就会让人不自由自主地站定了,享受一会儿。
树下各种各样的草儿花儿因为没有车辆的碾压,便在路肩上、在有些破损的沥青路的缝隙里顽强而茁壮地钻了出来。它们因为不被擦碰、不被打扰而可以自由生长的样貌,已经能让人感到道路重新被植被覆盖的可能。
南方湿润的土地温和的气温促生了植被的茁壮、万物的生长,草木始终都会有恢复自己过去的领地的强烈冲动,只要找到这样重新不被干扰的机会,就会将时间给出的空间,慢慢填满。
成排的护道树,水杉和香樟护道树,在大地上画出了过去的天际线。虽然它们被硬生生地截断了,但是每一处拐弯儿,每一座跨越的小桥还都清晰可辨,还能远远地就从树冠的走向上判断出它们过去连接的地方。这样的路上曾经有过无数生活生产的场景,人们在南方广袤的田野上沿着小路下的树荫来来去去,日复一日,仿佛可以永恒的模式,居然就可以在某一天突然结束。
老路太窄小了,承受不了大量车辆的快速交通;小路太脆弱了,经不起重载车辆的碾压,装了挖掘机起重机吊车的超宽车辆也肯定无法通过。它们被时代必然地淘汰,但是却为行人留下了天然的通道。如果将那些被截断的部分用桥梁连缀一下,也许就是一条难得的郊外绿道:可以骑车,可以步行,可以沿着既往的路径深入到广袤田野的深处去;仿佛可以回到过去。
然而现在要想抵达这样被截断的老路,几乎必须是驱车而至了。否则连发现它们也已经很难。在太仓,在长三角,拥有车辆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地方很大,发达的地方很多,而长江入海之类的宏伟地理景观,没有车也很难凭着自己的脚力在短时间内走到看到。
开车的好处除了快捷省力之外,还有就是可以随时拿出自己的椅子来坐下。老路下的小河畔的水杉下,就可以很好地遮挡住开始灼热的阳光;尽管风很大,必须穿上外套坐在这里才能待得住。
这是北方人想象中的江南水乡不应该有的景象。北方人的想象里,南方的一切都恰恰好,都不会有什么不适,而现实里眼前虽然有湿润的空气,有一人高的油菜花,但是依然还是有并非完全如人意之处。
香樟树在清明以后就已经有黄叶落入水中,这种象征秋色的物象,其实在这里属于一年四季都可以见到的日常景象。不是没有水的北方所可以想象得到的。
河渠之中的水波持续不断地向外排衍着一圈圈的纹理。因为风一直在吹,虽然环境中风一直在吹,但本地人的传统心态并没有因为这样持续的风而有什么不良的感觉,平和依然是这片土地上的主调。空气好,湿润,不赤贫,蛮横和不讲理的恶劣做法无法形成风气,没有市场。
这样坐在水边,享受着风的润泽的状态,对一个从干旱的北方来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一旦回到北方便很难再实现。其因为对比而来的珍贵,使这样想一想有点匪夷所思地到南方的田野里一条被截断的老路边上坐一坐的享受,变得无与伦比得好起来。
生活无限广阔,可能性怎么想象也都不为过。实践的选择和机会也并非绝无仅有,需要的仅仅就是实践,是一颗也许想象力还不是很匮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