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诗歌选读
中国网北京10月10日讯 2020年10月8日,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uck)获得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她的获奖理由是“因为她那无可辩驳的诗意般的声音,用朴素的美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
露易丝·格丽克获得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
对于普通的中国读者来说,露易丝·格丽克这个名字或许略微陌生。但在当代美国诗歌史中,露易丝·格丽克占据了一席之地。
露易丝·格丽克1943年出生于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现居马萨诸塞州剑桥市。1968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并任第十二届美国桂冠诗人(2003-2004)。她的作品合集有《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等。
露易丝·格丽克
相较于多年陪跑的村上春树,以及让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阎连科、残雪和余华等,瑞典学院此次选择露易丝·格丽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就连格丽克诗作的中文译者柳向阳也颇感惊讶。
柳向阳认为:“露易丝·格丽克的诗像锥子扎人。扎在心上。她的诗作大多是关于死、生、爱、性,而死亡居于核心。经常像是宣言或论断,不容置疑。”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柳向阳也表示,将死亡置于核心地位是“自白派”诗人的特点。这一流派的几位重要诗人,如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等都自杀了。格丽克则被《哥伦比亚美国诗歌史》归为“后自白派”。他认为,“这些诗人很不容易,可以说,他们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写诗”。
露易丝·格丽克
我们选取了露易丝·格丽克的几篇代表性诗作,以飨读者。
《十月》
又是冬天吗,又冷了吗,
弗兰克不是刚刚在冰上摔跤了吗,
他不是伤愈了吗,春天的种子不是播下了吗
夜不是结束了吗,
融化的冰
不是涨满了小水沟吗
我的身体
不是得救了吗,它不是安全了吗
那伤痕不是形成了吗,无形的
在伤口之上
恐惧和寒冷,
它们不是刚刚结束吗,后园
不是耙过又播种了吗——
我记起大地的模样,红色,黏稠,
绷直成行,种子不是播下了吗,
葡萄藤不是爬上南墙了吗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因为风在吼叫,在裸露的地面上空呼啸着
我不再关心
它发出什么声音
什么时候我默不作声,什么时候
描述那声音开始显得毫无意义
它听起来像什么,并不能改变它是什么——
夜不是结束了吗,大地
当它被种植,不是安全了吗
我们不是播下种子了吗,
我们不是必需的吗,对于大地,
葡萄,它们收获了吗?
《晚祷》
如今你的嗓音已去;我几乎听不见你。
你星星般的嗓音如今只有影子
而大地再次变暗
伴着你内心的巨大变化。
白天,在枫树林的阔大阴影下
许多地方草在变黄。
如今,我到处被寂静斥责
所以很清楚我无从接近你;
对你来说我并不存在,你已经
在我名字上画了删除线。
在怎样的蔑视中你抓住我们,
相信只有丧失才会把你的权力
印在我们身上,秋天的第一场雨摇荡着白色百合花——
当你离去,你完全地离去,
从万物中减去了可见的生命
但不是所有生命,
免得我们离你而去。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爱之诗》
总有些东西要由痛苦制作而成。
你妈妈织毛线。
她织出各种色调的红围巾。
它们曾作为圣诞节礼物,它们曾让你暖和
当她一次次结婚,一直带着你
在她身边。这是怎么成的,
那些年她收藏起那颗寡居的心
仿佛死者还能回来。
并不奇怪你是现在这个样子,
害怕血,你的女人们
像一面又一面砖墙。
《登场歌》
从前,我受到伤害。
我学会了
生存,作为反应,
不接触
这个世界:我要告诉你
我想成为——
一个倾听的装置。
永不迟钝:安静。
一块木头。一块石头。
我为什么要分辩,论证,让自己疲惫?
那些人正在其他床上呼吸,
几乎无法明白,因为
像一个梦
无法控制——
透过百叶窗,我观察
夜空里的月亮,阴晴圆缺——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经看到
出生和死亡,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自然界而言
这些是证据,
不是秘密——
《旅行者》
在树梢上是我想要的生活。
幸运地,我已经看了书:
我知道我在被测试。
我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用爬那么高,不用摇落
那个果实。三种结果必居其一:
那个果实不是你所想象的,
或者它是,但无法让人满足。
或者它在下落时摔碎
而成为一件破碎之物永远折磨你。
但我拒绝
被果实战胜。我站在树下,
等待我的心智拯救我。
我站立,在果实腐烂很久以后。
而许多年后,一个旅人经过
我站立的地方,亲切地问候我。
像问候一位兄弟。我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我这么熟悉
而我从没有见过他?
他说道:“因为我像你一样,
所以我认出了你。我把所有的经历
都当成一种精神或智力的尝试
借此来展示或证明我优越于
我的前辈。我选择了
生活在假设中;渴望让我坚持。
事实上,我最需要的是渴望,看起来
你已在静止中获得了它,
而我发现它是在变化中,在离别中。”
《画像》
一个孩子在画一幅人体的轮廓。
她画她能画的,但通体都是白的,
她知道那儿是什么,却没法填充起来。
在没有支撑的线条里面,她知道
缺少了生命;她切开了
一个与另一个背景。像一个孩子,
她向妈妈求助。
而你画了那颗心
抵抗她刚刚创造的空虚。
《鲁特琴之歌》
没有一个人想成为缪斯;
最终,每个人都想成为俄耳甫斯。
英勇地重现
(出于恐惧和痛苦)
然后,美丽至极;
最后,复原的
不是欧律狄刻,被哀悼的那个,
而是充满激情的
俄耳甫斯的灵魂,浮现
不是作为血肉之人,而是
呈现为纯粹的灵魂,
超脱,永生,
通过乖张的自恋。
我用灾难做一把竖琴
永存我最后的爱情之美。
但我的悲痛,虽然不过尔尔,
仍然挣扎着去获取形式
和我的梦想,如果我坦率地说,
主要的不是渴望被记住
而是渴望活下去——
我相信,这才是人类最深的渴望。
《紫罗兰》
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
有些东西总被遮掩,
小而且白,
小而且如你所称的
纯洁,我们并不悲伤
当你悲伤,亲爱的
痛苦的主啊;你
并不比我们
更迷失,在
山楂树下,山楂托着
平稳的珍珠的盘子:什么
已将你带到愿意教导你的
我们的中间,虽然
你跪着哭泣,
你巨大的两手紧紧扣着,
以你所有的伟大,却丝毫
不了解灵魂的本性——
它从不会死亡:可怜的悲伤的神,
你要么从未有过灵魂,
要么从未失去过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