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童锦华/回娘家

回娘家

作者：童锦华

老娘又病了！

12月2号下午，我带上事先买好的两条棉裤，一件套在棉袄外面的半身长绒子外套，四双厚袜子，一双防水手套，和先生一起回娘家。我的老娘现已风烛残年，免疫力下降，总是怕冷，怕冷，稍不小心，就会感冒，而一感冒，就要得几个月才能康复。所以，这几年，老娘成了医院的常客。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好在从进入村口，就没有碰到一个人。只有几只鸡和鹅在屋前的田野里觅食。邻居们都关门闭户，这么冷的天，都围在火塘边烤火。青壮年都在外打工，留守在家的只有老人和孩子。

推开门，穿过堂屋，老娘坐在火塘边，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火塘里的火也烧得旺旺的，柴都是父亲从山上砍来的棍子柴，火焰很高。铁炉锅里炖的是茴。娘说是给鸡吃的。父亲种了几块地的茴，长相好看的大的都分给亲戚朋友了，还有一部分打了茴粉丝。曾无数次劝说父亲，别上山砍柴了，也别种茴了，年事已高，出了意外不得了。那一担担的柴，那一筐筐的茴，得花费多少力气，得来回走多少趟，肩膀上又得勒多少条印子？且父亲几年前就因脑溢血住院。然而父亲总说他会照顾好自己。我的勤劳的父亲，他总是闲不住，活到老，做到老。万幸，老天爷似乎也格外开恩，父亲的身体这几年还好。

而我的老娘，总是被病痛折磨，人也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身材高大的她，现在只有九十斤。梅妹给娘洗脚，说娘的脚变得好小好小了，洗着洗着，眼泪哗哗掉在脚盆里。原先一双39码的厚实的大脚，现在握在她的手里，瘦小，单薄，此情此景，怎能不伤心落泪。老娘的这双脚啊，从家里到田里，从田里到地里，从地里到山上，来来回回，马不停蹄，劳碌奔波，不知走了多少个二万五千里长征。有时奔走在烈日炎炎里，有时奔走在严寒料峭中，有时奔走在月明星稀里，有时奔在大雨滂沱中。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总是在路上，何曾歇息？娘这七十几年的人生历程，又怎能用这双脚去丈量啊！

娘说，她老了，什么也做不了了。语气里尽是歉意和无可奈何。我说，您的一生，做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您生养六个子女，带大四个孙儿，您受过的苦，走过的路，流过的汗，在我们村里，无人能比。您就放宽心，好好养病，只是感冒，没有大问题。

上次放月假回娘家，老娘把已做好的去老阿婆穿的寿衣拿给我们看。梅妹不想看，她不能接受父母会有这么一天的事实。其实，我心里也非常排斥，但我必须面对，尽管看到这些，我的心就异常的难受。我得清楚这里面的流程，都有哪些内容，要做什么，要注意什么，我揪着心听老娘讲解，我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小时候，每年的六月六，叔爷爷就把他的寿衣拿出来晒，六月六，晒红绿，这一天晒了就会虫不咬，还会添福添寿。儿时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一旦穿到身上，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现在，我的心，是痛，钻心的痛。对于死亡，我一直不敢面对，一直逃避。然而，我的亲人还是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奶奶，叔爷爷，姨妈，姨父，姑父，伯伯，婶婶，他们有的寿终正寢，有的因病痛，有的因意外。每次亲人的离去，我都不敢去看最后一眼，我知道这一别是永远，一眼即千年。然而，我还是怕，怕，怕，我怕我会成为无根的花草！女儿曾在三岁多时的一早上，睁开眼睛就问：妈妈，你和爸爸后来死后，我一个人怎么办呢？我记得我当时蒙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么小的孩子就在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如今，面对这些，我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好，此题无解，此题无答案！这一天，还很遥远很遥远，远到看不到尽头，我希望时间无限地延伸，延伸。

我把买的东西拿给老娘看，老娘又心痛不已，说还有新棉裤都没穿，又花钱了。父母总是舍不得用钱，舍不得用孩子们的钱。父亲还说他的医保不买了，反正又没用过。这时我又想起了龚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写的那个村民交医保的经典画面。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吃过晚饭，我们又带着父亲早就准备好的一篮子菜，一袋茴，一只母鸡，准备回家。车子缓缓开动，父亲走到台阶前，母亲站在大门后，和我们告别，这，应是母亲第一次站在堂屋里送我离开。无论我是去上学，还是去参加工作，还是回家，母亲都会送到路口，甚至送我到桥头屋，看我搭上车。透过车窗，老娘站在大门后，缓慢地挥动着那只笨拙的右手与我告别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泪眼朦胧中，陆树铭的《一壶老酒》萦绕在心头！

作者简介

童锦华，岳阳县职业中专教师。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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