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跃进大叔
六十三岁的跃进大叔最近一段时间时不时地感到胸部有些不适。老伴催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总是说不要大惊小怪。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好像骑了几十年的自行车,不是铃不响,就是圈不圆,还能没有一点儿毛病。消化不好司空见惯,没有啥大不了的。既不影响干活,又不影响睡觉,没必要白给医院送钱。这会儿的医院不是好进的,医生不象过去那样通过望闻问切就诊断出患者的病症,然后开上几味药,就万事大吉了。而是先化验,再作ct,接着作b超······先让各样仪器过一遍手,花个一两千元才确定你是啥病,这才对症下药。备鞍比骑马花费的钱要多得多,往往几块钱就能治好的病,在医院里就得花几千甚至上万块。直到前几天晚上有一阵感到胸闷气短,这才在老伴的陪伴下,坐公交车去了县医院。
进了医院门,就得任凭医生摆布。检查了多半天,花了一千五百多元的检查费。跃进大叔早就不耐烦了,觉得这是在折腾人,只是压着熊熊燃烧的火气,没有使它爆发出来。听到医生告诉他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他没等医生说完就扭首离开了。只听医生提高了嗓门,到底说的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跃进大叔其所以扬长而去,一是对医院有成见,觉得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大敲竹杠,不是为患者服务,而是为人民币服务,所以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另一层原因,做心脏支架手术需要花六七万元。放在前几年,对他来说不足挂齿,是小菜一碟。可是放在今天,那简直成了天文数字了。前天住在城里的儿子跑回来说,这个月缴房贷的日子马上到了,自己这个月生意不景气,钱不得够,请父亲想点儿办法。跃进大叔被逼无奈,只得屈尊纡贵,抹下脸从西邻家借了一千元,这才把儿子打发走。
跃进大叔不是没有本事,把日子过成㞗拉地的人。凭着他的聪明能干,心眼活泛,成了本乡最早的万元户之一,是本村第一个盖起两层小洋楼的人。这多年又通过栽酥梨,种西瓜,种药材,务葡萄,发家致富的路子越走越宽,银行的存款接近三位数,是远近有名的能人。
跃进大叔生于一九五八年,一进学校门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整天忙于闹革命,忙于学工学农,说起来是初中毕业,实际上肚子里没有几点墨水。婚后虽然辛勤的耕耘,但媳妇的肚皮年复一年,总是不见鼓起来。直到三十八岁那年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取名天赐。政策不允许他生二胎,所以天赐成了十亩地里一棵苗。夫妻俩对儿子疼爱有加,从来不给天赐施加任何压力。天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惯了,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些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高中毕业后就跟在父母屁股后面务农。前面有领路的,他一点儿心都不用操。跃进大叔也觉得有这么多的积蓄,这辈子打都不会受穷,所以也不给天赐压生活的担子。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天赐一米七八的个头,挺直的腰板,潇洒的风度,言谈风趣,出手大方,不愁没有姑娘青睐。但谈了几个,要么对方颜值不高,要么没有共同语言,都稍纵即逝,分道扬镳了。碰到柳烟以后 ,双双一见钟情。烟柳那亭亭玉立的身架,瀑布一样顺溜的披肩发,朝霞映雪般的面庞,细长弯曲的柳叶眉,转盼流光的丹凤眼,一下子就把天赐的魂勾去了。他们连续谈了三天,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风驰电击般地进入了热恋阶段。
在谈条件时,柳烟提出了其他都可以将就,就是城里有房是婚姻的底线。如果满足不了,一概免谈。天赐把柳烟的要求告诉给父母,跃进大叔觉得有些过分。家里现住着两层小洋楼,面积超过二百平米。门前有柿子树,院子里有花草,后门外边种着韭菜,辣子,豆角,茄子等蔬菜。大屏幕彩电,高档沙发,太阳能热水器,时尚家私要啥有啥,一样不缺,条件不比城里边的单元房差,怎么就住不下一个新媳妇了。难道她是皇帝的女儿不成?
天赐反驳他父亲说:“爸,你说的一点不错,但有些落伍了。现在都到啥年代了,你还停留在二十多年以前。城市化的潮流汹涌澎湃,年轻人都奔城里去了。你看咱队上通满只有五十户人家,就有七八户住进了城里。现在为娶媳妇在城里买房成了普遍现象,柳烟说她的几位闺蜜,哪怕长得上不了台面,都把婚结到到城里去了。她如果在农村结婚,未免太掉价了。我觉得人家一点儿也不过分,问题是你太跟不上形势了。你如果不想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的话,还是答应这个条件吧。”
天赐没有高声,而是心平气和,侃侃而谈。跃进大叔觉得儿子另有一番道理。这道理有理有据,难以辩驳。他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收敛了翎毛,高挂了免战牌,悻悻地离开了。事后他和几位相好的商量,大家都劝他与时俱进,再不要墨守成规了。
天赐和柳烟反复对比,慎重挑选,看上了乐天大街和仓程路十字东南角一个小区六号楼中单元四楼西户的一套单元。三室两厅两卫,面积一百一十五平方。于是把父母请去拍板。跃进大叔别无他法,抱着绑住挨得打的态度点了点头。回到家里计划安排现有的资金。
房价每平米六千七百三十元,加上这样那样费税一万四千八百多元,总共是七十九万元。如果连装修购买家具的钱计算在内,一百万元也就所剩不多了。一辈子只有天赐一个宝贝疙瘩,婚礼可不能办得不像样子。那样的话,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还会惹得邻里百舍笑话。能人跃进大叔可丢不起这样的面子。筹划过来筹划过去,最后交了六十五万元的首付,按揭十五万元,期限是二十年,每月需还房贷一千三百多元。剩下的三十三万元留作装修买家具和举办婚礼用。
事情按部就班地向前进行着,一切办得风风光光,皆大欢喜。但跃进大叔口袋里的现金,却像孔乙己数茴香豆一样“多乎哉,不多也。”第二年老伴因子宫瘤动了一次手术,把仅有的钱花了个米光面净。老伴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跃进大叔也上了年纪,时常感到有心无力,地里的收入年年减少,勉强可以维持老两口的生活。天赐自结婚的那一天起,就和柳烟住进城里去了,没事很少回来。小两口在商品经济的大潮里沉沉浮浮,始终没有多大起色。柳烟在一个大商场里帮老板卖衣服。天赐没有专门技术,只得打零工。两个人收入有限,城里生活成本又高,常常入不敷出,时不时地需要家里贴补。跃进大叔的日子本来在天上,自天赐成婚了以后突然落在了地下,经常为日常开销发起愁来。
小两口结婚三年了还没添个宝宝。老伴看同龄人抱着孙子,尽享天伦之乐,眼红得要死。有一次小两口回来了,老伴悄悄地问柳烟。柳烟无可奈何地回答说:“好我的亲妈哩些,不是你娃不想要孩子,也不是你娃身体有问题生不了孩子,你看现在有时连月供都交不起,哪里有条件要孩子?有了孩子,就得买奶粉,买尿不湿。那可不是三块两块的事,哪一个月不得个千儿八百元?这些钱该让你娃从啥地方起土呀?再说,有了孩子,我就工作不成了,靠天赐一个人,我们还不吃风㞎屁呀!”几句话说得老伴面部表情僵硬了起来。
跃进大叔前天下午回到家里的,昨日一天都好好的。谁知今天早上正端着碗吃饭时,把碗扔在了地上,两只手扯开了衣扣,向前跑了两步,突然趴倒了,再也没有起来。老伴着急连忙地跑到跟前,跪在他身边,边推边哭喊着:“他大,他大,你怎么了,你可不敢吓我呀!”
紧邻对门的人闻声赶来,跃进大叔嘴脸乌青,已经停止了呼吸。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