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花牡丹◎ 王岩假日里,络绎不绝的人朝着召公岛涌动,像牡丹扑啦啦涌入春天的阵仗,声势浩大。去的人热切期盼,归的人心满意足。——归来的人中,小姑娘、小媳妇头上戴了硕大的花环,或擎着牡丹花迎风招摇。初始惊讶,心想折花还这么堂而皇之?凝眸,哦,不过是绢花牡丹。再观,蹙眉,真心不喜:绢花牡丹,颜色固然鲜艳,但艳而不水灵,像标本,又像涂了过厚脂粉的女子,多了面具的完美,少了真实的活色生香;花朵较真牡丹大许多,又大而无当。总之,看上去像男扮女妆的傻大姐,那以此装饰的女子,也便多了几分傻气,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堵。接近园子入口,便看见许多出售绢花牡丹的地摊儿,生意很是红火。园子里更是随处可见这样的摊位。那些被主人大剌剌堆放在一起的纸牡丹,像不被怜惜的粗使丫环随意堆放,又如闯进美女堆的东施,一点儿不怯场,坦然与真花媲美。园子规模相当大,大片的园子被石板路或鹅卵石小径随意分割成一片一片的小园子,按牡丹的色彩划分,白的一片,紫的一片,粉的一片……阳光澄澈,沿路花树列队相迎,人们依次而行,或说笑,或拍照,或凑近了花儿嗅花香。满园灿烂,满园欣喜。也有走累了坐下小憩的,随意,惬意。人人似谦谦君子,温润平和,虽满园花开,近在咫尺,却并无人伸手采折,只饱了眼福,润了五脏六腑,便心满意足。身边有人说:白牡丹不好,不层。她所说的“层”即重,不层,是嫌这花太单薄了,不如重瓣儿的好看。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喜欢花团锦簇的贵气夺目呢?是不是因为这个,那么多的人才喜欢绢花牡丹?那被我称为“大而无当”的花,重重叠叠,当然是随了人的心意做成的。每年花事到了的时候,总是会心旌摇荡。只是今年,如同我错过了黄河公园的郁金香、错过了虢国公园的樱花的开落一样,我也错过了和牡丹这一季的相逢。去看牡丹的那一日,果然跟预料中的一样,满园的花只剩三两枝擎在一片乌突突的绿之上,——枯而未干的花一坨坨贴在叶面上,如同漂浮在碧水上面的败叶随风起伏,又似受了打击的孩子一样的瑟缩可怜,惟余几缕淡香在园中游走。走过牡丹花径,人流熙攘处,绢花牡丹不期地便入了目,依然去年那般的模样,始想起,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所在,还有这样经风经雨经时光而不败的花。是的呀,绢花牡丹,她的生命,——如果说她也有生命的话,完全不由她自己掌控,她的命运也完全由人来操纵。她一出世便注定了一种命运,一种待价而沽的命运。但是,身世微贱,却韧性十足。你若有意,她便相随;你若不弃,她便不老。这点真牡丹还真不能比。人说,牡丹真国色,花开动京城。她们的精彩仿若惊鸿,扑啦啦来了,又忽啦啦去了,只管自己精彩,不屑世人留连。于是,绢花牡丹粉墨登场,替她续写那团热闹,留住几许念想,几番情致。买一枝绢花牡丹回家,插在瓶里,也好像带回了满园春色,见之,便回想起那日,那蓝天,那白云,那阳光,那微风,那园子,那人面,那花海……手中这绢花,不就是自己最心仪的那一朵吗?就是离甬道不远处的那一朵,被唤作“墨洒金”的一种,华贵的紫,花瓣重重叠叠,芯儿里着几点金黄,不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却因了一个“墨”字而让我念念不忘;就是那朵雅号“白玉冰”的,让人想起古都诗人的衣袂翩翩,想起“一片冰心在玉壶”;就是那朵芳名“蓝田玉”的,仿佛妩媚的女子,低低地叹息:锦瑟无端五十弦……买一朵绢花牡丹带回家,插在花瓶里,居然,又寻回了那一世的雍容华贵,那一刻的国色天香,那一瞬的心事流转,那一回眸的欣喜相逢。—— end ——注:此文发表于《新青年》201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