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上)

小姑娘12月出生的,刚满8岁,三年级已经快要读完上学期。

小姑娘从香港转来借读,校服买得齐齐的,唯恐错漏——香港从幼儿园开始直到高中,校服管制都极为严格:多少度以上穿什么,多少度以下校服换季,换季过渡期是几天,规定得清楚;什么衣服配什么质地的外套、什么颜色的皮筋、什么长度的袜子、什么款式的鞋子,指令清晰;扣子怎么扣、别针怎么别、头发怎么梳、书包怎么背,都有具体要求。

小姑娘回深圳上学两个月,已经变成一根“小油条”——“披着头发老师不会骂的!”“拉链可以不拉……”幸好她妈妈拎着戒尺严守家门,要不她真敢红格子礼服裙下面配条紫袜子,蹬上一双粉色运动鞋去上学。

看起来深圳小学要求不太严格,可以放松一下啦!——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深圳的小学,严格在其他的方面。

不用一周,小姑娘的妈妈就明白了:班级QQ群里的事,是全世界头等大事。

各科老师的各类通知自不必说,漏看哪一条都是万万不敢的;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各类通报:谁迟到,谁没带书,谁上课说话,谁罚站,谁开玩笑不尊重老师,谁听写不合格,谁书写不过关,谁作业完成不规范,谁把本子交错了……

原本习惯手机静音的,现在为了女儿,果断改。QQ提示音一响,心就使劲儿地一提,赶忙去看——一个通报过后,是一长串的“认领错误及深刻反省”:“老师我忘记提醒孩子,我错了”“老师我回家批评孩子”“谢谢老师批评指正”……提示音响成一片。不回复?那怎么行?态度多不端正!

若单只是通报姓名,脸皮练厚一点,还能承受。问题是QQ群里的通报,经常是配图的。

有一回,被严厉批评的几个孩子仅仅是因为上课的时候笔盒掉下地了。老师将孩子照片发到群里,仿佛明正典刑般要大家伙儿都看看这些孩子有多不乖。

照片上那几个孩子,有的睁着胆怯的眼睛,有的拼命低下头去,有的甚至在照片里只能看到孩子扎辫子头顶的分缝儿——笔盒掉下地,竟是这样让孩子无地自容的事情。

小姑娘在家里疯得很,在学校生怕违反规则。所以,那些批评通报当中,鲜少见到她的名字。可是,小姑娘的妈妈还是每天在班级QQ群里胆战心惊地潜着水,每天没出息地求神佛保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开学十几天,召开班级家长会。这场家长会从晚上七点一直开到十一点半。老师宣布散会前念了一份名单,说:“以上九位同学的家长留下来。”于是,大会之后开小会,听老师说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半了。

小姑娘的妈妈坐了四个半小时,又渴、又累、又困,看着三位老师一直站着,听他们说话嗓子都哑了,心里实在感慨万分:小学老师真是太辛苦了!

可是,感慨归感慨,却无法转化为感动或敬意。

她忘不了老师这样谈起班干部自主申报竞争上岗的事:“真是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我们班竟然只有三十多个人主动报名参加竞选,请问,剩下的十四个孩子,你们以后怎么面对挑战?”班主任老师又说:“人最重要的是自信。没有站出来竞选的十四个人,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呀!”

这里面的逻辑,让人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且不说都去参加比赛,谁在路边鼓掌的问题;“人最重要的是自信”这句话也让人存疑。再说,不参加竞选一定是因为没自信吗?不参加竞选一定没法面对挑战吗?而且,爸妈躺枪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坐在会场里,不禁怀念香港小学校的家长会。

《校长》(点击红字可查看)那篇当中曾经介绍过——

学期中有教师见面会和家长会。

一个班30个孩子的家长聚在班级教室里的那种,是教师见面会。各科老师亮相,顺便谈谈自己的教学主张、班上孩子情况,也提些建议给家长,时长大约是一小时。

家长会则是先由每个孩子带回一张纸条,上面约定开会时间,询问家长是否届时可以“拨冗参会”——那个时间,具体到几点几分,每人只有10-15分钟。

这一小段时间,是专属你的孩子的,教室里只有一位班主任,班主任只和一位孩子的家长聊天,带孩子来也可以。

10-15分钟,看上去很短,可是那一小段时间,是班主任搜集了各科教师意见,专门谈“我的孩子”的;是老师微笑着倾听“我的孩子”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那种专属的、独享的时间和诚恳的态度,让人内心充满了感激。

对于老师而言,每人15分钟,30个孩子(香港学制,小学班额不超过33人)就是450分钟,也就是七个半小时,是令人咋舌的工作量与工作强度。

对于每个孩子和及其家长而言,自己不必充当“陪骂者”听老师批评别人,也不用“陪听”某些无法效仿无法企及的孩子的名字一再出现了。比如三年级上学期已经熟读《红楼梦》的孩子,老师表扬他再多次,对于其他孩子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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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老师反复跟孩子们强调的“不许经过校长办公室门前!否则要扣分!罚'大礼包’!”则是另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也许,是怕打扰校长工作吧?可是,小学校长的工作重心,难道不是自己校园里的这些小学生吗?

小姑娘的妈妈想起深圳另一所小学校园里的校长——她和孩子们牵手、拥抱、留下灿烂美好的合影;她重视孩子们的心声,一如重视老师们的心声;她不要孩子们怕她,因为校园是她的梦想园更是孩子们的童心园……那才是一间小学校最本真的样子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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