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走进一颗白菜的心里

走进一颗白菜的心里

◎ 朱成玉

秋天到了,东北的街头小巷有两样东西格外多,一是密密麻麻的“花大姐”,在墙上埋头织着一张巨大的花毯,在阳光的余温里苟活;二是卖白菜萝卜和土豆的人,精气神儿倍儿足,吆喝声此起彼伏,把日子搅和出许多热闹的光景来。

因为可以选择,所以每次买白菜,我都要进行一番比较,挑品相好的,个头大的,硬实的,这样的白菜心儿抱得紧,好吃,也放得住,可以吃得时间久一些。我会趁着卖菜人不注意的当口,就势抖落几片白菜帮儿,至少可以掉几块钱的秤。

精打细算总是好的,那是帮你看管好日子的一条忠犬。

也有例外,有一对卖白菜的中年夫妇就蔫吧着蹲守在角落里,男人低头抽着闷烟,女人也不吆喝。两个人又黑又瘦,无精打采的,看不到一点儿生气。问其缘由,才知道他们的秤刚刚被城管给缴了去,因为他们在不允许卖菜的地段卖了菜。城里的禁区太多,条条框框也多,他们就像晕头转向的羊,不知道哪里可以站立,哪里可以坐下。一颗热切的心被泼了冷水,就像饱满的白菜,没来得及收割,早早就遇了霜寒。

“赶紧去交点罚款,把秤赎回来,接着把白菜卖了吧。”我劝着他们,“看,你们家的白菜多好,每一颗白菜心儿都抱得那么紧。一会儿就能卖完。”

许是受了我的鼓励,那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掐灭手上的烟,直了直腰,找城管去了。

我注意到那个女人,自始至终,没离开那些白菜们半步,时不时地给它们盖盖被子,好像照顾着自己的婴孩儿,怕它们着了凉似的。这样的举动很让人不理解,天气还没冷到那种程度,即便是很冷,白菜们也不至于那么娇贵,它们差不多是蔬菜里最朴实的一种了。

但是那一刻,我理解了。

前几天刚刚看到一则简短的新闻:一个骑三轮车卖白菜的妇人被一辆轿车撞飞数米,落地后爬起来淡定捡菜。这个短新闻的重点在于“淡定”二字,这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因为在生命还没有确保无虞的情况下,一颗白菜竟然还受到如此“重视”!

那么多的不解,是因为,我们没有走进一颗白菜的心里。

廉价的白菜,别说一车,就是几十车也比不得她狠狠地索要一笔赔偿吧。可是她的生活里,一直以来,就只有白菜,她常年卖白菜,靠这个营生养活了自己和家人,所以,在她的生命里,白菜这个再平凡不过的事物,是和她相依为命的。

别人不懂一颗白菜的重要性,而对于她来说,白菜对她是有恩情的。

收割白菜的季节,精神饱满的白菜最早被运走,赶个好价钱。最后剩下的白菜,人们称之为“扒拉棵子”。没抱成心儿,单薄得像没长成的少女,畸瘦、平胸,不得一点女人的神采。它们中有一些被主人收回家放到大缸里腌了酸菜,另外一些实在不入眼的,只好在大地里度过寒冬了,等待着牛羊们来啃噬。可是不久之后,剧情就反转了,城里人喜欢上了冻白菜的口味,把冻白菜用开水焯一下,炸点儿肉末酱,蘸着吃,味道极好。这下,大地上可怜楚楚的“剩女”们又一次得到了大批量待嫁的好机遇,纷纷走进城里人温暖的厨房。

卑微的人,就如同这白菜,饱满的、扒拉的,都在广阔的大地里,繁衍生息。被栽种,被收获,或者被冷落,一茬又一茬。

卑微的人,没有见过巨款,没有坐过飞机和高铁,他们眼里,更多的是零钱,靠着一颗颗白菜,他们的零钱也可以攒成很多张大额钞票,但转眼就汇去了很远的另外的城市,那里的冬天不冷,四季常青,那是他们的孩子上学的地方。

那个男人把秤赎了回来,我决定过冬的白菜都在他这儿买了。我很小心地搬动一颗颗白菜,轻拿轻放,不会再轻易抖落一片白菜帮儿。我知道,于我,那只是可以让我少付几块钱的白菜帮儿,可是对于那卖白菜的人,那掉落的白菜帮儿,是会喊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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