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庐】脚丫与鞋

脚丫与鞋

静秋

一

小时候我的脚就如那胖胖的猪蹄，脚面厚厚的肉，五个脚丫子各自为 战地分开，一看就是不团结的一家。这双脚为我受了不少的屈。

我记事最早看到的鞋——用蒲棒草编织的鞋；那鞋保暖不太耐磨，两角钱一双，买回后母亲就用旧胶底，缝在草鞋底上，这样将将巴巴能穿到过年。年前，母亲会做一双新棉鞋，这双棉鞋做得比脚大好些，留着明年过年、或者走亲戚再穿。可是那鞋不等脚啊，脚像气吹长得飞快。要是猪蹄，谁都抢着买，因为它很胖。

上姑姑家串门，我勉强把脚生挤硬踹往里堆，实在不行，抓两把黄豆放进鞋里，再倒进水；一晚上黄豆彭涨，把鞋涨大了，但我的脚钻进去，走起路来还是像小脚娘娘似的，不能随便放开。但是妈妈说：脚不能让它随便长，有约束才成型。女孩子的脚不能像男人的脚长的那么大。原来约束也是一种爱。

夏天母亲给我做的布鞋是用带花的布、或者带格子布做的鞋面，鞋底周围用白布滚成边，既整洁又好看；上边有条鞋带，鞋带上锁个扣眼，鞋帮右侧缝上纽扣，它俩扣在一起，既美观又舒服，你怎么蹦啊，跳啊，都不会掉下来。每当穿上母亲做的新鞋，我的脚丫就像钻进母亲的怀抱里，幸福得浑身发热。后来上学了，妈妈也走了，再没人给我做布鞋，冬天买棉胶鞋，夏天球鞋。

二

下乡以后，学校离家五里地。

冬天的棉胶鞋反潮，加上脚出汗，上课脚冻的像猫咬似的疼，不停地跺脚。后来脚得了冻疮，每年冬天都犯病。胖胖的脚就像得了口蹄疫的猪脚。

到了夏天我的脚就解放了。上学出了屯口，我也学那些男孩子光脚丫走路。把鞋脱掉，背着书包，双手各提一只鞋。一开始不习惯，慢慢脚就喜欢这大地上的小草和泥土了。踩在小草上毛茸茸、痒痒的、踩在泥土上柔柔软软的好舒服啊！即便踩在硬的土地上，那也是甜蜜的微痛。那是种轻松无拘无束，亲吻大地的感觉，脚丫也兴高采烈地撒欢，不知深浅地跑啊跑……我喜欢上了跑。来到学校附近，到小河沟把脚洗洗，再穿上鞋上课。

有一次我光脚放学被玻璃片擦破了，流了好多血。同学把我扶回家，老爹知道了我光脚丫上学，删了我两巴掌，让我记住，以后不准光脚走路。

教训我：“你一个丫头和小小子一样光脚丫子走路，不嫌丢人吗？过去你这么大的女孩早裹脚了，新社会就够给你们自由了，你可倒好，鞋还不想穿了。如果能上天是不是你也上天啊？”我心里想，要有翅膀我早飞上天了还用走路。从此再不敢光脚上学了。

但一到夏天，球鞋把脚捂出了脚气，这时我就会没完没了地埋怨球鞋。要是有母亲做的布鞋穿，我的脚就不会这样冬夏都受罪。即便那鞋有点小，把脚禁锢的不自由，那鞋的约束也是妈妈的拥抱啊。我和脚丫都想母亲了……            有次上课我偷偷地把脚丫放出来，同学都低头写小楷，老师背手从课桌过道来回走。

来到我这里他的鼻子使劲地抽搭闻：“什么味？”我一听急忙把脚丫往球鞋里送，这球鞋也不配合，脚就是进不去。

老师看到了我的表情，啥都明白了。然后微笑地晃晃头走 开了。感谢老师没说出我晾晒臭脚，从此上课再也不放脚丫了。

长大了每次洗完脚我都爱搬起脚丫送到鼻子下闻闻，有没有臭味。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没改。

其实我的脚早都不臭了，但每次烫完脚还是把脚拿起来闻闻。

老公笑我：“你咬一口尝尝啥味？”我说：“要好吃，早都吃没了。”

念初中的时候，每当我们下乡支农，我最喜欢干的活就是帮生产队插秧，我的脚就像闻到了泥土的芳香，在鞋里不安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从鞋里钻出来，脚往稻田地里一放，那种滑溜溜的泥浆就像泥鳅鱼回到了家，欢实的乱蹦，干起活来比别人都快。

但也有我脚丫不喜欢的：上小学时，一到夏天雨季涨大水。我们就不能走老路，必须走独木桥。我的脚就是不敢踏上这桥，怎么哄它就是不上桥，没办法我只能让手帮忙，四条腿爬过去。

男生就在桥对面嬉笑我们——“快来看啊，小狗仔在桥上爬呢。哈哈…”

三

上班后开始穿带跟的皮鞋。这脚丫放到皮鞋里就像进到了铁笼里，难受的无法形容。为了美也只能让脚丫受委屈了，这种委屈慢慢也习惯了。一次：外边下着小雨，同事们提议：“今天领导不在家，咱们打麻将？”我一听说玩，第一个赞成。我们正玩得起兴。就听有人说：“局长来了！”我第一反应：尽快离开麻将桌。我登上凳子，迈上窗台，往外蹦下去。哎哟！我的高跟鞋没站稳，脚脖子崴了，疼得我直哎哟……定定地站在那里动不了。

局长一进屋看到麻将桌：“大家玩呢？工作做完，适当玩可以，但不能经常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想要知道领导没批评，我就不会跳窗户也不会把脚崴了。只能怨我太沉不住气，自认倒霉吧!过后同事说我：“你要是在战场上不会挨枪子，逃跑时比谁都跑得快啊！哈哈哈……”每次见到局长我都尴尬地笑笑，不敢多说，生怕他提起我崴脚的事。

小学——初中——中专，我都是学校篮球队的，这都感谢我的脚丫，它的灵活、耐劳、坚韧，我都有点佩服它。

脚这辈子为我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而且在最底层。细想真有点对不住它。

这辈子给脚丫送过多少合适的房子？我都记不清，只有这双脚知道。每一个脚印的骄傲与屈辱，从容与挣扎，只有鞋知道，也只能鞋知道。

但脚丫说：你买再贵、再好看的鞋也闻不到青草的芳香，品尝不到大地的甜蜜，更没有母亲爱的味道啊！

是啊，但是我的脚和鞋，在大地的琴弦上弹奏出，自己独一无二的乐章——那是与众不同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