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段广岳《老屋旧事》

【作者简介】段广岳,已近不惑之年,出身于冀中平原一农家,现在河北省保定市一公司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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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或许已成为许多离乡人的一种图腾,在海阔天空的前方,人们难得眷顾一下老屋尘封在昏黄底色下的风景,但骤一回首,却又感觉人事如昨,音容亲切,抬头前方,又感觉只身飘零,无所依傍,大有风华摇落、恍如一梦之慨……

这是北方极为普通的老屋。老屋陈旧的青色的外表,在斑驳的岁月痕迹的点缀下,透露着一种近人又袭人的古意。门紧闭着,但显出镇静与端庄。窗子在风中抖摆着纸条和蛛网,沧桑中的洒脱令人心动。外围的土墙已倾颓坍塌了,有种缩形山峦的风采,不乏险峻峥嵘。几棵大树依然屹立,虽有一种半枯半荣的困色,但始终不曾倒下,风流还未被雨打风吹去。丛丛的小树苗默然生长,宛如从地底射出的生命的尖刺,把整个院落都占满了。年复一年的枯枝烂叶铺了一地,似一潭死水,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并不是死水,而是孕育生机的源泉。几只鸟悄悄飞来,在老屋的檐角、院树的枝头小驻片刻,又悄悄掠去,偶有几声灿烂的啼鸣丢落树丛,迸溅出朵朵回声……

你只能轻轻地来,悄悄地走;你只能默默地看,静静地听;你只能细细地思,慢慢地想……

倘恍迷离之中,儿时的景象一幕幕迅疾地转换,遥远而又亲近,不免又有疑问,难道自己真是从那个时空而来?又一时有一种空空如也的陌生的感觉。不由掸掸衣服,却也掸不出几粒来时路上的尘埃……

榆钱绿嘟嘟的一枝一枝,一串一串,在春风中恣肆的摇曳,我们这些孩童吵嚷着要吃榆钱。年逾六旬的祖父不知从哪里来的灵动,顺着老榆树爬上土墙,大把大把捋榆钱。榆钱和糁子做成的“苦累”甜滋滋、咸丝丝、香喷喷,我们七嚼八咽,吃得津津有味。大人的滋味似乎有些不好受,他们都吃不下,原来,祖父捋榆钱时从土墙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折了。从此,祖父只能两手扶住一个板凳,塌着背,弓着腰,一步一挪,一步一挪……现如今,祖父已逝,榆树安在?故人和老树都已经烟销云散在如流岁月之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偶尔浮现在脑海的只是祖父走路时一步一挪吃力的背影,还有那棵在春风中恣肆地摇曳着长满榆钱的枝条的老树……

父亲脾气暴,母亲脾气倔。母亲得了病,脾气就更倔了,父亲的暴脾气反而收敛了不少。但有时母亲又倔又怪的脾气使父亲忍无可忍,但他从不当着母亲的面发作。有很多次,父亲受气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院落西南角的牲口棚里,打骂牲口,可怜的牲口无辜成了父亲的出气筒!气出完了,父亲又和颜悦色地进屋,伺侯母亲,一点儿事也没有。父亲决不会想到我知道这种事,母亲也已永远不会知道了。母亲临终前,已迷迷糊糊,神志不情,却不停地用手揉搓身旁的衣服,嘴里喃喃道:“我给孩儿他爹洗洗衣裳……”当时母亲的面孔是那么安祥美丽,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母亲就病逝在西屋的土坑上,她当时不过四十来岁。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见父亲失声痛哭,九岁的我也大声嚎啕,街坊四邻、乡里乡亲也抹着眼泪、唏嘘不已……这么多年来,好几位亲人都是在各自的老屋中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好像他们真的没了,可是心中他们永远都在着;好像他们真在着,可是他们确实都湮没不见了!……老屋就是人们生老病死、自然轮回的地方吗?所有的大喜大悲、大福大难,在老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澹定,一经度过,便悄然无声,了然无痕,老屋在默默承载着无数风霜雪雨,也默默庇佑着代代子弟生灵……

母亲去世后,哥哥又外出打工,家里地里的一切负担就落在父亲的肩上。为了治母亲的病,父亲四处举债,早已家徒四壁。可哥哥再过三五年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为了给哥盖房娶媳妇,父亲又咬紧牙关,想在村边盖起几间新房。记得有一天黄昏,父亲一人在新宅基地院中和水泥,那么一大堆水泥,老是跑口子,父亲顾东顾不了西,顾南顾不了北,来回跑着,来回跑着,大汗淋淋,訾骂声声,而我又幼小,面对父亲的狼狈相,也只能束手无策。天黑了,我默默地用水泥在地上捏成了三个字:生活难。到如今我也不知父亲第二天看到了没有,假如看到了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经过父兄二人的努力,新房主体终于在兄嫂结婚前立起来了。兄嫂的婚礼是在老屋老院里举行的,红衣红帐红对联,为老屋老院增添了许多喜气生气人气。要是母亲地下有知,定会在旁默默地含笑凝眸新人了……兄嫂婚后不久,我们全家就都搬进了新房。老屋老院逐年变得荒芜了,只是每当春节时,家人才会踏过齐膝的干枝枯草,在乌黑斑驳衰朽的屋门上贴两个大红“福”字,以铭刻彰显对老屋的怀念与敬重……

记忆也许是世上最好的纪念,但谁也不会轻易开启那尘封已久的大门。老屋是一种图腾,一种情结,一种归宿,一种寄托,一种永远不易重新启及的梦的灯火,一种令人躬身膜拜的神圣的心的殿堂……

在一个秋雨潇潇的夜里,老父亲突然打来电话:“我想搬回老屋去住……你们给我拾掇一下吧……”父亲的确老了,同老屋一样老。一种永远不易企及的梦的灯火,一种令人躬身膜拜的神圣的心的殿堂,还有那须发苍苍、日渐深沉的父亲……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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