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千里单骑第二部)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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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夜是我的帐篷,那么雨,就是知冷知热的贴身丫鬟。
除了给鞋子套上两个塑料袋,其它任由雨水洗礼。特别是养了三个多月未剪的头发,简单箍个吸汗带,前额碎发丝丝缕缕,随风飘摇,雨汗掺杂沿发梢频滴,喜欢这种感觉——灵魂脱壳,以上帝视角来审美漂泊的客体形容,那种浪漫的镜头感。嗐,江湖电影看多了!还没走出巍山县城十里,雨就小了,刚好湿透衣服。不断有知我行程的朋友发来问安和邀约微信,停车一一回复,得知所去漾濞方向山体滑坡严重。查了一下,老路畅通,谢了有心人,出门在外,除此还能奢求什么更多。
低估了路程的艰难度,饮水准备不足。中途向农家讨杯热水,啪嗒啪嗒,踩着塑料袋走进小院,小女孩一惊一笑一转身,跑进耳房叫妈妈。一家人不错,邀请小坐,我赶路,一谢一笑一转身,背后一怔一叹一窃笑。幸好,她家没养狗(此处伏笔)。
又到中心地下关,不驻足,直奔漾濞。此去连续下陡坡二十多公里,山高涧深,水湿路滑,峭壁侧目,虽每有悬泉瀑布挂在左右诱惑你,各种警示牌却虎视眈眈。早有心理准备,不觉惶恐,只一路在想:前面两圈八县都不曾走回头路,但最后这三县间隔最远,回程又别无他途,必经此段,到时可就呜呼哀哉有得受了。
漾濞彝族自治县,位居苍山西坡,两江并流之地,有雄关石门,茶马古道,险峰草滩,也是一个人口不足十万的柔弱小镇,屡遭自然灾害欺负,两月前刚经历一场不小的地震,身心尚未痊愈,今天眼见得多处泥石塌方。保重啊,小漾。
对漾濞的了解与理解,更多源于文友木华兄,他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又是一个我更易于亲近的师范生。他近年写作主打自然主义,熟识各种花花草草,爱登山摄影,对于本土人文生态的宣传打造,可谓功不可没。可惜,现如今文字落寞,这般在教育与文艺领域里兢兢业业的赤子真心,竟没多少人能识,甚至时而受挤压。此论非出于文学角度。上次地震,他本人住宅也受损严重,一直想单独找他聊聊。遗憾,冗务缠身的他,应约匆匆一会,杯酒便要话别,他说,若能稍作停留,次日带我去看一中的搬迁点……一脸忧虑。木华兄乃该校副校长——操持着上不及领导,下不达一线的各种苦差事。我懂。
主场是三位同学摆下的,佐酒话题,家庭、子女和健康。酒不烈,中年困顿较之更烈,更烫手。不止一次相聚了,如火的阿婧,如水的阿萍,如土的阿雄,加上如金的孩子们以及木华兄,巧了,五行凑齐。那么,山虫属性如何?人,向来难以自品。
正值孩子们的高考录取季,当晚状况百出,喜忧参半。佛曰:不可说。阿雄不舍,陪我住店一夜,翌日早起去点卯。我睡足觉,用过餐,老规矩:不辞而别,先斩后奏。
要不要插播一首写漾濞的旧诗?想想算了,避免凑字数的嫌疑。中有一句挺搭:今晚再来四杯吧/这是我们漾濞人的待客方式/朝三暮四……是啊,昨晚也是以四杯起底热身。
一直没去过云龙,那最高最远最向往的千年白族聚落,我来了。你去或不去,同样热爱骑行的同学东哥,一直在那儿沉默着。三年前同学聚会,我俩就不约而同地选择冒雨骑行到大理,而且住的一间房。这回,他会给我带来别样的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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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云龙,几乎沿江而行,西洱河漾濞江顺濞河沘江……真心弄不清谁是谁的江,哪是哪的河,河流太多,大概终归澜沧江吧,我不是徐霞客,没有那追本溯源的强烈好奇心以及几十年的漫游时间。起先顺流,然后一直逆流而上,高速公路与国道隔江并行,时而疏远分离,时而交错穿插。我只能走国道,旧式公路又只能顺服于河道,真心渴望自己的人生之路也可以像高速公路那样,不依附,不服从,只要认准方向便能遇山钻山,遇水跨水,真爽!
东哥发来微信:团结乡,吱一声,接你。
看地图,尚早,雨又来,暂时不想被淋湿。刚好遇见一个临时检疫点,有人一招呼,我钻进了他们的雨蓬下。小伙递来一瓶水,问,去哪?云龙。哪来?祥云。
他一脸兴奋,又往我大茶杯里倒满开水,讲了个他在部队时的事:我们那个团长啊,也是每年把所有假期都花在旅行上,独自一人。有一回在新疆沙漠里喝光水,差点出不来,被一伙徒步行者给救出去的。后来离婚了,他老婆觉得这种日子没法过下去,嘿嘿。不过,我最佩服你们这样的人了!
他似乎忘了一个关键点。我问道,团长用的什么交通工具?
哦,和你一样,自行车。
雨稍小,他们邀我吃饭,婉拒,出发。没几里地,衣服半湿,抬头一看,迎面就是狂蹬而来的东哥……得知他从老家出发,迎我已超60公里。东哥轻装上路,冒雨前行,日常训练从未间断,使其体力充沛,身材精干有如一截钢筋。余路虽长,有他陪护,且是细心地骑行左侧,我一下子激情四射起来。
东哥者,师范时舍友,睡过我下床。那时的他,文艺范儿,自然刘海半遮目,低眉四十五度角,轻抚一把吉他。日影微斜,常独坐窗前,不苟言笑,浅唱低吟——现在亦变化不大,不细心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三年下来交集不多,却总能给人以无限的信任感。自问此行,我最没产生过俗常芥蒂的人就他了,不冷不嗨不客套,至始至终如那条江一般自然流淌。又像魏晋书风,《书谱》云: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到县城天已黑透。144公里,今天是我骑行最长也饿得最久的一天,几杯啤酒下肚,心肠便活泛起来,在他家沙发上一觉睡到自然醒。家人不在县城,东哥也陪我睡的沙发,说着些骑行经验一起入眠。作为资深骑者,他那商榷式的指导语气,久违了——工作中,生活里,那种仗着点浅陋不堪的见识便自以为是自视甚高颐指气使唯我独尊他称第二谁敢称第一的人,都不会缺吧?
云龙的山,高;云龙的城,秀;云龙的太极,奇;江上古桥,多;宝丰古镇,雅——东哥老家就在宝丰乡,顺路带我出城奔向最后一站,他不动声色地介绍着沿途风光。送君百里,终须一别,简单几句嘱咐后低眉目送,正是我想要的风格。别了,阿东,婉约派的男子汉。
再待续……
上:三线并行
宝丰文化名人故居:云南高教之父——董泽
看董泽的颜体书法呢,嘻嘻。
白语发音的对联
插播一个阿东给我拍的小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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