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好能砌的墙
16岁,父亲拜师学艺,跟一位有名的泥瓦匠,学习造房子。起初,他只能给师傅打下手:拌拌水泥浆,递递砖头。如此三年,师傅才肯将瓦刀下的功夫,倾囊相传。垒筑地基,砌砖抹墙,铺贴盖瓦,父亲渐渐样样精熟,出了师,独当一面。
请父亲造房盖屋的,大都是附近乡邻,他们对房屋的要求不高,只要结实耐住便可。可父亲却未因此懈怠,他说,拿起瓦刀就要砌好墙,父亲不断自我加压,力争做到尽善尽美,细小之处,也用心至极。很快,他就在十里八乡有了口碑,成了远近闻名的乡村泥瓦匠,找他的人越来越多。
儿时,我记得父亲每天都要早起,骑着自行车出工,直到天黑,才披着一身的星光回来。我曾在邻村的一户人家,见过正在工作的父亲:瓦刀、卷尺、吊线、抹灰刀、盛灰板,分列在他身旁,那是他的必备用具,只见他娴熟地用右手中的瓦刀,取来一些黏性很强的水泥浆,抹在左手的砖块上。然后,角對角,边对边地一块块垒砌在墙体上,墙体便一节一节地长高了。
至于砌得直不直,那就得全靠眼力了,父亲只要眯一只眼,瞄下吊线,就知道哪块砖该出一厘,哪块砖又该收一毫,接着再用瓦刀对着它们,轻轻地左敲敲,右击击,加以纠正下便可以了。
在父亲看来,只有每块砖都砌正了,分毫不差,墙才能牢固地立于地面之上,房子才能挺挺直直,稳稳当当,才能经受得住狂风暴雨,成为房主经久不倒的温馨家园。
造房盖屋,是体力活,都是在户外完成的,辛苦可想而知。在脏乱的工地上,常年的风吹日晒,让父亲黑黝了肤色,也酱红了手臂,人,看上去也显得格外苍老,可他从来没抱怨过。
靠着手中的那把瓦刀,父亲干了一辈子的泥瓦匠,一面面砖墙在他脚下落地扎根,一层层泥沙浆被他抹平推匀,最终长成了一栋栋砖瓦房,一层层小洋楼,一围围小院落。??
父亲也因此完成了养家糊口,培养子女的重任。我们兄妹几个,陆续走进了大学校园,留在了不大不小的城市里。
整整当了50年乡村泥瓦匠的父亲,在他71岁那年,被我带到上海旅游了一次。父亲没去过大城市,当看到高耸入云的金茂大厦时,他感慨不已:“我这一生,造过的房子,最高的也没超过5层,跟这摩天大楼相比,真是微不足道,没造过高楼,这是我的一大遗憾。”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又改了口,“其实也算不上遗憾,我那点功夫,也只配砌低墙,造矮房子。”
注视了一会儿金茂大厦后,他又转身面对我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碗属于自己的饭,一项足以养家糊口的长处,不属于你的那碗,即便里面的饭再香,你也不能去吃;不会的长处,即便再长,你也不用去羡慕。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最重要,也最有意义!”
我点头,接过父亲的话:“是呀,有很多人要住豪华的高楼大厦,也有不少人要住乡下朴素的砖瓦房。乡村里那些大大方方的砖瓦房,美丽秀气的小洋楼,错落有致的小院子,不都是如您般的乡村泥瓦匠们造出来的吗?它们也温暖、亮丽了一个个村庄呀!”
“是呀,我们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善了乡村的居住条件,美化了村容村貌,也算是有所贡献吧。”父亲略显自豪地说道。
在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自己。看到一些知名大作家,一出手就是几万几十万字的长篇大作,我也曾羡慕过,但深知自己写不好长篇。我写短文,和父亲造矮房子是何等相似呀——他一瓦浆一块砖,用一把薄薄的瓦刀,为乡民们搭建起了一座座温暖的居所。而我,一字一句,凭一支短短的笔,也营造了一方方心灵的美好去处,两者皆有用处。
能力所及,就要竭尽所能,做到最好。砌好自己能砌的墙,造好自己能造的房子,这便是当了一辈子乡间泥瓦匠的父亲,?给我的最大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