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懿壬：爷爷的笑声里藏着命｜散文
文/刘懿壬
【作者简介】刘懿壬，原名刘治国，河南方城人。常与文学为友，与易为朋。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六祖慧能不识字，见性成佛，凭的是悟性;爷爷不识字，掐指算卦，凭的是记性。
爷爷不信神，不怕鬼;不畏邪事，不怕恶人。但他信命，相信算卦。
爷爷年轻时能吃能干，当过挑夫，担一百多斤货物能日行二百里。我家的门后曾放过一根搭杵，有七、八斤重，最上边有一个月牙形的木疙瘩，是休息时帮助盛搁扁担的，行进时，木杵当拐杖用，帮助平衡身体。那根木杵油光发亮，浸透了爷爷的汗液。有一次他害了半晌(瘟疫)，反反复复月余，一日提一大刀来到村子西南角的土地庙前，在神龛前的石台上摆上大刀，喝道:“土地听好，如果还不让我的病好，我将你这小庙扒掉。”自此疾病居然好了。
爷爷不会武功，但总是坐如钟，站如松，遇到大小事没有惊慌过。他终日板着面孔，一脸黑煞，一个村上的孩子看到他就象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
爷爷当过生产队的蚕倌，羊倌。春天来了，他头顶一筐筐金黄金黄的柞蚕宝宝，从南山头转移到北山头。爷爷看护得特别有功夫，有一种鸟儿特别爱吃蚕宝宝，爷爷做一长鞭，站在髙高的巨石上狠狠地甩几声，把馋嘴的鸟儿都吓跑了。有时也端起他的鸟枪对着天空放几炮，鸟儿听到枪声都躲得远远的。人们都说是做蚕倌的爷爷待罪了这种鸟，所以鸟们在平原或没有养蚕的地方，叫起来特别好听，抑扬顿挫，春未夏初“割麦种豆"的呼唤在空中荡漾开来，而在我们这里叫起来有些短促，甚至有些别扭，人们拟模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蚕倌冒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布谷鸟。除了防鸟还要防蛇，蛇吃起蚕宝宝来象喝面条。爷爷总是眼疾手快，实施精准打击，在蛇还没有得手时一石下去将它置于死地。春末夏初，蚕宝宝开始做茧了，不会做茧的蚕宝宝叫“老公蛋儿"，白生生圆溜溜的，通体透亮，如打磨过的玉雕，可以烧着吃，一肚子油，肚里还盘着一根丝，筋软筋软的，嚼起来特别解馋。
印象中爷爷是最称职的羊倌。那个帆布挎包特别醒目。上山时总装两样东西，头羊吃的粮食玉米籽，还有一竹筒钢针，给羊治病的。领头的公羊总是特别有风采，弯曲的叉开的长角，在风中飘扬的胡须，挺拔的腿，走在队伍前边威风凛凛。头羊还特别有警觉，在山上要是遇到狼群，千米以外就能嗅出气息，它带着羊群停止不前，昂首警叫。爷爷见状，立刻爬上高处的岩石，搭起手罩侦察，然后朝着狼群的方向甩响牧羊鞭，鞭声在山谷中回响，一声接一声，似炸响的鞭炮，不知底细的狼群回头逃窜。
爷爷还是自学成才的兽医专家，给羊看病特别拿手。有时候羊正在山上啃草，突然之间得了一种怪病，躺下身子抽搐，如不及时治疗就会毙命。每当遭遇这种情况，爷爷会第一时间打开竹筒，抽出钢针，在羊头的穴位上猛刺下去，白针进去，红针出来，躺下去的羊咩咩地叫上几声，就颤巍巍地站起身，慢慢地恢复常态，回归羊群。夏天来了，羊群要洗澡，爷爷把羊群驱赶到小水库的一角，然后命令头羊带队下水，一会儿功夫，羊群由此岸游到彼岸。抖去满身的水，羊毛瞬间变得雪白亮眼。
每天放羊回来，爷爷的挎包总是鼓囊囊的，里面装满山野菜，中草药，而我最挂念的是山野果，各种各样，甜甜的，酸酸的，吃着美在嘴里，幸福在心里。要说最好吃的当属山药，常生在荒林悬崖边，就着地势用绵枣镢儿扒开土层，便露出胳膊粗的山药来，这东西吸天地精华，特别营养，虽名为药，但吃起来没有药味，如果蘸白糖吃味道更好，养分赛药，山里娃小时候缺奶就吃这玩意儿。春天来了，也刨绵枣儿。小孩子们常用两块小石把绵枣儿砸碎了扯出绵绵不绝的细丝，在发杈的小树枝儿间织网，是我们小时爱玩的游戏。大小如枣，煮着吃有些麻舌头，用糖腌上一两天再吃，就去掉了麻味。在缺粮的年代，它帮助许多家庭度过了难关，苟延生命。
爷爷算卦用的教材是六十花甲子，开口就是"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爷爷把歌诀排在左手的指节间，无名指下端起甲子，顺时针转，把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配，五圈下来，完成一个六十年的轮回，最后落点到小指下端为癸亥。爷爷用左手的拇指指尖掐着指节次第轮转，这就叫掐算。爷爷说从姜子牙时代开始就是这样推算的。
爷爷的老师是贾先生，他们是忘年交。每天干完农活，吃罢晚饭，爷爷就提着马灯出发了。手持那根老木杵，既可防身，又可当拐杖用。不管是月黑头还是明月夜，他都会去拜师学艺。冬天的夜晚贾先生也会到我家回访，屋当门燃起一盆栗木疙瘩火，他们围着火盆交流学习心得，谈笑风生，那是爷爷最快乐的时候，他的笑声从草屋子里飞出去，在山村的夜空里荡漾。
人们常说，人生是一场游戏。那算命师的工作就是要破解人生的游戏规则，而求测者无非就是求算命师帮助自己破解自己的人生游戏规则，以掌握自己未来的游戏规则，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但是他们忘记了游戏规则不是万能的，在人生规则背后，还有更大的规则。爷爷对于算命大概就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算命依然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那快乐的境界远远大于冬夜里贾先生回访时的笑声。
自古以来，算命代代相传，令众多的人为其赴汤，其中的魔力、魅力，不是混口饭吃所能概括得了吧。文化的传承也不是正统的儒学传承那么简单。爷爷不识字，爷爷识得文化。爷爷是文盲，但不影响他觉悟生命的意义。爷爷是在自觉地力所能及地干些什么。
劳作之余，爷爷不忘算命。他低着头，掐着指，嘴里默默念叨着口诀，努力地满足对方对于命的渴望。通过算命爷爷知道命中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知道了五行相生相克的次序、原理。
命中有数，命中有象，命中有理。爷爷以五行论命，在五行的数中象中理中走了很远。
也有人郑重地问爷爷:命是什么?
爷爷会开玩笑地说:"命是屁。"
爷爷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命的种子，爷爷的笑声在命中荡漾，我循着他的笑声飞翔。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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