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人不同
洛阳城东的春来得比别处早,明明城里还有残雪,那东边的桃李花便已经在枝头喧哗。落花时节总是惹人叹惋的,这不,今日秦楼楚馆里,就多了这么一位老者坐在庭院怅惘了半天。
“小娘子,你拾这些桃李花做什么?”老者一开口,没有轻浮,只有沧桑。
那个他唤的小娘子听见声音回头,手中的帕子里放着无数落花:“这花落在青砖上,难免蹉跎。不如埋在花树下,来年新生,又是新的光景。”
“你喜欢李花?”老者再度发问,他身旁的茶盏已然凉却。
“只是觉得李花同自己像罢了,明明是最灿烂的春日,却要经受离合悲欢之苦,明年兴许我们都不在了,趁着今年春早,莫负了光阴。”她只是这青楼中最透明的一位倌人,连王公贵族的面都见不到,未来的时光更是虚无缥缈。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老者感叹一句,便起身离开。
众人都不知他是谁,只知晓他满头华发,脸上的纵横沟壑写满了故事。
01
他曾经也正值青春年华,意气风发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时的秦楼楚馆,是他常去的地方。美人颜色娇如花,围绕在他身侧,对他说着情话。
可他偏偏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位安安静静的小娘子,她怯懦着站在最边缘的位子,看着面前的谄媚,攥紧了自己的双拳。
他新鲜的紧,屏退了周遭的莺莺燕燕,唤她上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叫我桃儿。”
“为何?”
“因为我被卖到此处时,正是桃花开的季节。”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瞬间,他的心都化了。
可当年他只是一位名不经传的书生,中了进士,得了一个小官,在任上碌碌无为,薪酬养活自己尚且富裕,却无法承载她的身价。
但当年为着自己的少年意气,他还是买下了她一个又一个夜晚。听她唱歌、念词、说闲话。
一个女子的青春有多么短暂?甚至不需要十年,她便已然无法承载这样的生活。而他也并非沉迷声色犬马之人,他胸中有沟壑,随时等候着震山河。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长亭送别。就在那场对话结束,桃儿一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短暂的欢愉之后,是长久的别离。
02
他被外调出京,临别时,他还是没有资本带她脱离这个苦海。
“你等我三年,等我有实力,便赎你出来!”他为她承诺着,却不想她早就见惯了风月场的这般誓言。
“我不会等你。”桃儿没有看他的眼睛,因为她怕看到他的失望与无奈。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但别人可以。我要嫁人了,有人愿意为我赎身。”桃儿转身前,还是不敢看他一眼。
其实并没有人要为她赎身,这只不过是她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斩断。
牵挂与遗憾的力量太过炽热,她只能给他绝望,才能助他青云直上。
她不是没有喜欢过这个少年郎,眉眼温柔,儒雅敦厚。可是没有未来的事情,她不敢想。他没有了自己的羁绊会走的更远,自己没了对他的惦念,会活的更自在。
03
后来的桃儿,再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只知道他为官一方,正直清廉。而她岁岁年年,红颜衰亡。
但她还是算漏了一点,那便是他在垂垂老矣的时分,又再度归来,坐在旧时庭院,看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景致,喟叹了万千。
那个李花树下的女孩,像极了当年的你。白头翁的眼中,又回到了当年。
都说桑海沧田,其实全然用不了那么久远。仅仅数十年,便可换了人间。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他依然驻足在洛城东,庭院里的落花风一如当年的春,只是岁岁年年,人早已不同。
自然周而复始,青春年华却转瞬即逝。当年他也曾是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不过年岁易偷,弹指暮年。如今他只能坐在当年风景下,追忆那些少年时代。
04
“我不知晓那个老翁是何人?”
“但我知晓他呆坐庭院一个上午,看着那棵李树,在追忆什么人。”
“大抵那人同我长得很像?又或者,他们相逢在我的年岁时?”
“老翁在追忆那个姑娘,也在追忆自己的青春。这一切同我无关,又似乎,也会是我的将来?”
李树下的姑娘埋葬了落花,也埋葬了属于白头翁一生的风景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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