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十、吃货吃祸
在广东吃川菜的感受
这是个忧伤的故事，南越王赵胡刚继位，就遇到了闽越王的挑战。南越王报警之后，汉武帝迅速派出王恢、韩安国兵分两路攻打闽越，另派庄助前往南越安抚赵胡。但是，等着庄助从西安赶到广州安抚，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在庄助没到南越之前，朝廷派快马通知离南越最近的番阳县令唐蒙先一步到南越，告知南越王朝廷已经对闽越动手了，让南越王配合。
南越王热泪盈眶，大摆宴席热情款待唐蒙。什么深井烧鹅、白云猪手、土鸡炖鲍鱼、龙虎斗统统都没有，那个年头粤菜还没形成。所以，为了能让天朝使者吃点新鲜的，南越王请出来一碟美食：枸酱（音：举酱，有的书里写作蒟酱）。
枸酱跟枸杞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是老四川特产。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用构树的果实做成的酱，酸甜口，开胃。
吃饭本身没什么，但是在中国，政治家吃饭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唐蒙吃完枸酱之后，就问南越人，这玩意儿这么好吃，哪来的？南越人告诉唐蒙，枸酱不是本地货，是走水路从牂柯江（今珠江支流北盘江）运到番禺城的。
唐蒙心说废话，我还不知道这不是本地货，枸酱明明是大汉朝的四川特产，而汉朝跟南越的贸易项目里没有枸酱，那么四川特产怎么沿着牂柯江来到南越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唐蒙不动声色，回长安述职的时候顺便找了几个四川商人聊聊枸酱，问问四川一带有没有人把枸酱走私到南越？四川几位能把生意做到长安来的商业巨子告诉唐蒙，走私这种事确实有，但是从四川走私到南越的事没有。像枸酱这种产品，倒是有不少人把这宝贝走私到夜郎国。
唐蒙恍然大悟，赶紧回去上书汉武帝，祸事了，南越要造反。
那么说唐蒙有根据吗？还真有。作为一个长期在长沙国番阳县工作的唐蒙，实际上就是在汉和南越的边境上活动。如果说庄助出使南越是以一个外交家的身份去，那么唐蒙就是以特工的身份去南越。庄助能哄得南越王把儿子送到长安，而唐蒙所察觉到的是南越的战略意图。就在唐蒙去南越的这一路上，他发现道路崎岖一路荆棘，水路淤塞，不能走大船。这就意味着，如果朝廷对南越用兵，则不具备通行条件。但是当年秦始皇在这一带修过高速公路，开凿过运河。造成交通如此不便，必然是南越刻意为之，不是造反是啥？再者，唐蒙出使南越的时候，用他那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看到了南越王宫存有大量皇帝才能用的僭越之物，这是不臣之心的体现。最重要的是，唐蒙发现南越的实力，断然不会孱弱到连小小的闽越都打不过。与其说南越王上奏朝廷是表忠心，不如说南越王是在试探朝廷的虚实。
那么说南越真像唐蒙说的有不臣之心，而南越王赵胡是个心机boy吗？这话其实两说，当年南越武王赵佗在位的时候，确实不怎么有臣服之心。但是南越武王毁掉交通，是怕汉朝大军压境的自保行为。当年吕后称制的时候，朝廷先对南越动手，实行经济制裁。之后才有的赵佗造反，自称南越武帝。僭越之物，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而赵胡确确实实不是个心机boy，他是个单纯的人，胆小怕事而已。他害怕打仗，所以求朝廷保护。他见朝廷仗义，不惜把儿子送到长安，还想亲自去朝见汉武帝，这样的人，断然不会造反的。如果赵胡是个政治家，他绝不会用枸酱款待唐蒙。
政治家都很忌讳这些，比如说宋朝，在宋徽宗以前，辽国使臣如果要出使大宋，讲道理的话从北京到开封这一路南下，经过华北平原，那是一马平川。但是大宋的接待专员绝不带辽国使臣走这条线，必然从北京出来先奔山西，各种绕路之后才去开封，生怕辽使当中有间谍暗中画地图。到了开封之后，接待辽使的宴席必然是沙县小吃的水平，目的就是让辽国知道大宋不富饶，没事别惦记来抢劫，蒸饺你们也稀罕么？后来宋徽宗继位，跟金人海上之盟以后，宋朝专员带着金使狂走华北平原，让人家知道了北京到开封这条路这么好走。用金器宴请这帮从山里来的土人，那他们不琢磨抢大宋还等啥呢？
南越王赵胡就是这样不懂政治，一碟枸酱就引发了巨大危机。唐蒙上奏汉武帝，牂柯江很宽，能走大船。如果南越闹事，汉军从夜郎国顺江而下，一路可达南越都城番禺。咱们现在去招抚夜郎国，把夜郎国改成汉朝的郡县，一来拓展西南，二来能制约南越。汉武帝觉得唐蒙果然是社稷之臣，于是封唐蒙为中郎将，出使夜郎国。
唐蒙这次玩大了，汉武帝批给他一千士兵，从长安出发，前往中原人从来都没去过的云贵地区。要去云贵，得走巴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要保证这一千大军的顺利通过，负责伺候这以前大军的后勤人员是一万多人。
夜郎国的风俗习惯、政治结构跟大汉完全不同。夜郎的最高统治者称侯，唐蒙见到的这位夜郎侯，叫多同。
唐蒙开始了跟夜郎侯尬聊。你说这话怎么说？你好，侯爷。我是汉朝使者，到这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让您的夜郎国变成大汉的一个郡，您以后就不是侯爷了，当太守吧。
这话没法说啊，咱们虽然用夜郎自大这个成语来笑话夜郎，但是夜郎国之所以自大，那是因为人家是西南第一大国，拥兵十万，还是有一定资本的。凭什么人家从君主变成太守？闽越、东越、瓯越这小部落还能称王，让人家西南第一强国的老大当太守，这可得好好组织语言。
唐蒙不能晓之以理，只能晓之以礼。唐蒙说了，他是天朝上国来的使者，到此来赏赐夜郎国。夜郎侯很纳闷，哪来这么一个傻缺？什么跟什么啊就天朝上国？不过礼物不错，先收下再说，真是汉朝自大的一帮人，不知道我大夜郎十万精兵的厉害。
这样一搞，双方的尬聊就变得融洽了。夜郎跟大汉不一样，什么气节、威严、礼法都不存在，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把唐蒙带来的这些礼物骗光，简直天理不容。双方讨论的焦点就是汉朝要在夜郎国设立郡县，由汉朝委派官员管理。换个角度想想，唐蒙这套词，跟侵华日军企图对中国干的事是一样的。夜郎侯不管哪些，就问怎么着才能把礼物全部留下。不就是侯爷改太守吗？无所谓。想实行郡县制是吧？也可以，让本侯爷的儿子们去当县令行不行？
唐蒙跟夜郎侯也是聊得一脑袋汗，只要能完成任务，其他都不重要了。最后唐蒙跟夜郎侯约定，夜郎国改郡县，由夜郎侯的儿子们当县令。至于唐蒙带来的礼物，全部都给夜郎国留下。
唐蒙开心极了，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大汉的领土扩张到了贵州，赶紧回京报信。夜郎侯也很开心，他觉得汉朝这个国家的人都缺心眼，我说臣服就臣服了啊，要不是看在丝绸的面子上，都不搭理你们这些小国来的人。自此，汉朝在贵州设立犍为郡。
对于汉朝来说，最重要的是赶紧修通一条从四川直通牂柯江的高速公路。万一南越有事，汉军可以从四川直扑牂柯江，然后顺江而下，直捣番禺。
唐蒙回来主持修高速公路，可把四川一带的老百姓坑苦了。今天在云贵高原施工都很难，别说那时候了。唐蒙征集了十多万四川百姓修高速，这一闹比秦始皇修长城死的人还多。所以四川百姓逃往的很多，工程一度停滞不前。唐蒙一看这样不行，就发明了《军兴法》来制约逃亡事件。唐蒙一定读过法家著作，才搞出这样一出。《军兴法》规定，民工分为若干小队，各队由队长统一管理。无论哪个小队有人出逃，不必去追，直接杀队长。
这太恐怖了，民工之间相互监视，不仅队长盯着队员，队员也盯着队员。因为队长被杀不叫个事，但是队长被杀之后，队员中指不定谁就当队长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队员们自发的盯住队友，保护队长不下台。唐蒙还得说，不是我让你们互相监视的吧，是你们自发的互相监视。谁要说这样不好，那也怪不得我，这就是民族的劣根性。
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赵本山在《卖车》中有个经典桥段，说大忽悠骗范厨师把双脚脚离地，就能让智商重新在线。大忽悠一句都没提坐在轮椅上就能双脚离地，但是范厨师信了大忽悠的邪，自己就去找能让自己双脚离地的办法，恰巧旁边有大忽悠准备好的轮椅，范厨师一屁股就坐上去了。这就是大忽悠说的：你看，他自己就找去了。
玩人，唐蒙是认真的。这样干自然让百姓怨声载道，汉武帝眼看工程完毕，赶紧派司马相如去四川做演讲，说唐蒙这孙子自作主张，这句不是朝廷的意思，皇上是慈祥的，他爱百姓，只不过唐蒙这个混蛋念错了经。
你看，这舆论导向的多好。工程也完成了，皇上也趁机伟大光荣正确了，但是唐蒙可没受到任何的处罚。工程完事之后，唐蒙庄严的向百姓们宣布，我错了，自今日起，废除《军兴法》，然后唐蒙被调走，司马相如被封为中郎将。
这条路的战略意义很大，自从夜郎侯改犍为郡太守，夜郎的邻居们不仅不笑话他掉价，反而到处打听怎么才能和汉朝攀上关系，在他们眼里，汉朝就是个钱多人傻的国家，能在汉朝当个县令，基本上就是诈骗行为。
借着这条路的威慑，司马相如很快收服了邛、筰、冉駹、斯榆等小国，仿照夜郎在此设立郡县。邛、筰、冉駹、斯榆等首领拿了汉朝的财物很开心，汉朝顺带在这里设立都尉驻军，控制了贵州地区的西南夷。
因为一碟枸酱，吃出了西南百姓的大祸，也吃出了南越国覆灭的基础。南越人这哪是吃货啊，分明是吃祸。不过截止到汉武帝建元六年，好歹南方趋于稳定，大汉朝后院无事。这就意味着，汉武帝要跟朝思暮想的匈奴掰掰腕子了。但是这次较量并不顺利，无论国内国外，都是阻力重重。汉凶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大战到底是怎么揭幕的，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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