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D》:爱情原本的样子

作者:晚香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幽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这段话来自安德烈·高兹的一本小册子《致D 情史》。这本只有74页的小册子,出版于2006年的法国,是哲学家高兹的最后一部作品。他用平实、感人的语言,向他的妻子多莉娜(D)诉说他们五十八年相伴的时光,让世人永远记住了这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

高兹是二战前后法国的左翼思想家,深受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前后出版过包括《叛徒》《改良和革命》在内的不少书籍,但这本《致D》的影响力,超过他此前出版过的任何一本著作。

这本小册子的感人之处,除了高兹和妻子多莉娜深入灵魂的爱情,更在于背后的故事。多莉娜晚年身患绝症,四处求医无望,很有可能早于高兹离世。此时的多莉娜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在高兹眼中依然是那个美得如同一个梦般的英国女人,他用尽一个八十多岁老人所有的热情去抒发对妻子的深情与爱。在这本书出版的第二年,高兹与妻子双双自杀于巴黎郊区的家中。

“在夜晚的时刻,我有时会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在空旷的道路和荒漠中,他走在一辆灵车后面。我就是这个男人。灵车里装的是你。我不要参加你的葬礼,我不要收到装有你骨灰的大口瓶。……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对高兹来说,与妻子共赴死亡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结果,即使师从存在主义,也不能解释爱情在他生命中占据的意义与重量。他和多莉娜所产生的理解与共鸣,在他的一生中早已超越了哲学,无法用任何一种“主义”来界定和评判。

说起来,书写爱情的文学从不在少数,有人写别人的故事,有人讲自己的爱情。古有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有杨绛的《我们仨》,饶平如的《平如美棠》,爱情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和上述两部作品相比,《致D》薄得很,有的只是粗略的宿命般的相遇,不那么顺利的婚姻,迷茫的存在主义者在爱人的帮助下寻找自我的一席之地。它完全没有厚重的历史感,没有两个人共同经历的战争,没有纳粹阴影下一个犹太小子的苦难。他们的爱情,更像是超越了时代,跨越了理性之后的选择。

在越发迷茫的时代,越有人需要爱情,可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理解,《致D》就是高兹的理解,他还原了爱情本来的模样。高兹所书写的爱情,不是文学性的,也不是哲学性的,它没有那么多需要为了谁放弃谁、背叛谁的苦难,亦没有抽象的伦理和道德观的左右,而是将爱与自己的生活合而为一。他是幸运的,实现了自己对世界的野心——这是与他和多莉娜的相爱伴随而来的。多莉娜与高兹的生命是相伴而生的,爱情、哲学、记者、存在主义、政治生态学,这些是他的标签,没有一个是突兀的,没有一个是不配的。这就是他在《致D》中所表现的,爱情最本真的模样。

所以,高兹其实也回答了爱情所扮演的角色这个问题,它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不是炸药,不是意外之喜,不是飞来横祸,只是自然而然出现的,比生命更长久的存在。

2007年,高兹与多莉娜选择打开煤气自杀,不是宣告爱情的失败,不是对生命的抗争与失望,而是在共同陪伴了五十八年后,作为相爱的生命主体的最后的主动选择。对于读者而言,《致D》应是一本适合两个人坐在摇椅里晒太阳时,一个人读给另一个人听的书,那个人读到最后也许会哽咽,也许会想到一生过往。

那是真实的、艺术的,文学家永远都无法编写的爱情。(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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