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关于衰老这件事，如果足够幸运、能够得到命运的垂青从而没有半路挂掉，早晚都要面对。

年轻时候谈论衰老，就好像童子鸡谈论爱情一样，都是想象中的高潮。我也没有经历过，但我有个搜集故事的习惯，里面有几个老人的故事。讲来听听。

1

黑子爸十年前去世。剩下老妈一人在老家住。几天前黑子将老娘从老家接来深圳住。黑子打小就爱吃老娘包的韭菜馅饺子。接来后第二天就买了面粉韭菜让老娘包饺子吃。老娘帮着把面和好，饺子馅拌好，然后只擀皮，让黑子自己包。黑子正忙着写一个策划案，就求着让老娘一个人包。黑子妈说自己都一年多没包过饺子了。因为一年前的冬天，自己一人在老家包饺子吃，结果从锅里打捞出来后全碎掉了。她想着是不是煮太久，或者是面没和好。可后面又包了两次还是这样，饺子馅全漏了。

第四次时候，她特别小心仔细，留意每一个环节。最后等着把饺子下锅时候，她发现有几个裂口了，然后把其他看了一下，都或多或少裂开一点。原来是因为现在手没力，饺子皮都没捏紧。

黑子妈后来告诉黑子说，当时她看着自己那双颤巍巍有点不受控制的手，嘤嘤地哭了起来。

黑子说什么叫老了？老了就是你再也吃不到妈妈包的饺子。因为她已经捏不紧饺子皮。

2

燕子住的离父母家特别近，隔三差五就回娘家蹭饭吃。前几天降温，她又回去嚷嚷着让老爸老妈弄火锅吃。在朝锅里下鱼丸的时候，燕子习惯性的拿包装袋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都过期一年半了。

她打开了冰箱的冰冻层，倒腾出各种过期的冻鱼、冻饺子、火锅食材，装满了半个纸箱。有一些东西是燕子几年前买来放进去的，一直放到现在。

燕子说什么叫老了？老了就是经常忘记吃冰箱里的东西，一直放到过了保质期。

3

四十岁的老A准备在深圳买房子。老A出身于陕西一个山沟沟，大学毕业后以文艺青年的标签混迹江湖。十年时间，除了一些可以吸引涉世未深小姑娘的故事外，屁都没混下。三十岁那年，漂流到深圳，被深圳灯红酒绿打动，决定脱掉文青外套，回归主流大军。经过十年打拼，倒也攒下了一套深圳关外带郊外房子的首付。

前几天清明回老家，老A跟老父亲讲了买房一事。老父亲抽着自卷旱烟从里屋拿出一本存折，对老A讲这里面是五万块钱。“以前房价一两千的时候就准备着想说，等你买房子的时候帮你拿一半的钱，算是尽父母的义务。现在看来估计这点钱钱也就能买一个平方了。可也没法，家里就这么多，都给你拿上吧。”

老A首付已经够了，他还是接过了老父亲的存折。他说如果不接，老父亲会心里不安，会觉得自己老了很没用。

老A说什么叫老了？老了就是他们倾尽全力，还是有点无能为力。

4

最后一个故事转了好几个弯才转到我这里。虽然没有发生在我身边，但一点儿不影响它的真实性。丽丽的母亲以前在大学当老师。两年前，丽丽妈让七岁的外孙女给自己录视频。

最初，丽丽以为老母亲退休在家闲得慌，拍视频消磨时间，觉得也不错，就没太关注。一个月后，女儿跟丽丽讲姥姥拍的视频越来越多，并且讲的话也很奇怪，她都有点害怕了。丽丽去找来拍视频的DV，里面全都是老母亲讲她自己的这一生，讲她对这一大家子成员的爱，讲各种平日发生但又被忽视的家庭小事琐事平常事。她拿着DV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她发现最近会经常性忘记一些事情，去医院检查被告知有老年痴呆症前兆。老母亲担心后面把所有的事情全忘掉，好像这一辈子没有发生一样，就想着用视频录下来，日后真有那么一天，也给家人留个念想。

丽丽母亲一年前彻底把以前所有的人与都忘记了。

丽丽说什么叫老了？老了就是什么都记不起，什么都被抹去，真的像从没发生一样。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搞不明白“老无所依”这句话。明明有人照顾，明明有吃有穿、卡里有钱，怎么就“无所依”了。一次跟一个做养老产业的哥们聊天，他说老无所依，指的并不是现实世界里没有依靠，而是指他们内心的支柱倒下了，这个支柱由希望、有用论、坚实的手掌、有力的动脉血管、敏捷的反应、抗击打能力、大把可以浪费的时间、无限可能性等等元素组成。这些东西倒下了，一个人也就从里塌陷了。

力所能及之内，多给身边老人的内心竖立一些支柱吧。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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