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6名抗日航空英烈,她是唯一的女性

01

“南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虽然眼前的鼓楼广场,早已不是鲁振国小时候的模样,但幼年时在这里亲眼目睹侵华日军烧杀抢掠的惨痛记忆,却真切地浮现出来。

“日本侵华战争改变了国家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我就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当年差点死掉!”

说完这句话,鲁振国的眼眶红了。

鲁振国父亲鲁葆如是祖父鲁士清的大儿子。

鲁振国出生时,恰逢南京沦陷,村里人担心哭声引来日本兵,多次逼鲁葆如“把这孩子丢到粪桶里弄死”。

幸好外婆不肯,鲁振国这才逃过一劫,侥幸活了下来。

1937年11月至1938年底,全家在溧水避难期间,鲁葆如被日军押走当挑夫。

溧水乡下的路都是田埂,晚上又没有灯光。

文弱的鲁葆如因为近视,挑着重担常常跌进田里,每次摔倒,日本兵就破口大骂,鲁葆如只能爬起来再挑。

后来看他实在不行,日本兵就把他踢回了家,就这样鲁葆如捡回了一条命。

1938年,鲁葆如成为中国驻印尼特派员,为国民政府收集对日情报。

不久,日军顺势南下,在即将占领印尼之时,鲁葆如奉命撤离。

将家人送回南京后,他又赶赴已经被日军占领的香港,以香港书局为掩护,继续收集对日情报。

不幸的是,在1942年底,鲁葆如遭叛徒出卖,在香港街头被日本特务暗杀。

02

移民美国37年,鲁振国此次回来,主要是为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姑。

鲁美音是鲁士清最小的女儿,自幼生性活泼、多才多艺,受人喜爱,无论学校举行游艺或演讲,她总要参加。

1934年,鲁美音从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考入当时的北平协和医学院护士科,立志当护士帮助病人。

护士科的学生在打篮球,摄于1930年12月13日

协和医学院不仅全程英语教学,并且规定:期末考试一门不及格的补考,两门不及格的留级,三门不及格的开除,但及格线并非60分,而是75分。

而且,对护士科的学生,医学院的要求也是多方面的:学生成绩不好或者对病人缺乏同情心和爱心的,都会被学校认为不适合从事护理工作,令其退学。

1934年,协和的第一届毕业生只有三个人,可谓凤毛麟角,也正是这些人,后来都成了各领域的奠基者。

1937年冬,从协和医学院护士科毕业后,鲁美音继续留校服务了一年。

1938年冬,家人认为一个人在北平生活不便,于是写信给她,让她南下到香港暂避,鲁美音答应了。

来到香港的鲁美音不肯闲着,没几天她就在一家医院找了一份工作。

几个月后,应滇缅公路局邀请,鲁美音前往抗战前线,云南保山县芒市的医院,担任护士长一职。

在保山期间,经由同事介绍,鲁美音认识了后来的丈夫,滇缅公路局的工程师汤瑞钧。

1939年6月12日,在保山县基督教堂长老的主持下,鲁美音和汤瑞钧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

因为时局动荡,路途不便,家里人都没有过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03

结婚后不久,国民政府交通部将汤瑞钧调至四川荣县办事处。

鲁美音随即也辞了工作,跟调动工作的丈夫一起去了四川。

作为公路局工程师的汤瑞钧,经常随工程项目各地奔走,没有固定的住处。

因此,鲁美音住到了她三哥鲁葆荣在重庆的店里。

4月初,中国航空公司正巧在重庆招考护士,要求英文好,会说北平、广东两地方言。

虽然要求很高,但受过高等教育的鲁美音,还是成功考进了中航公司的空乘培训班,通过登机考核后,正式成为了一名空姐。

对于小女儿去做空姐,父亲鲁士清本不愿意,一是担心在飞机上的安全;二是结婚半年就分开,确实有许多不便。

可鲁美音却说:“我在这也没什么事,借此为国服务数月,再辞也行”。

此时的鲁美音,可能并不清楚:两年前,日军就已经对中国民航客机痛下杀手了。

04

那是日本公开违反国际法,第一次攻击中国民航客机!

1938年8月24日,机长吴士(H·L·Woods)驾驶着DC-2客机抬起机头,徐徐驶入蓝天。

中航公司招贴画,一架DC-2型飞机飞越天坛,20世纪30年代中期

这架被命名为“桂林”号的航班,载着4名机组人员以及14名乘客,正准备从香港飞往重庆。

起飞后,吴士将航向转向西北,前往经停的第一站:梧州市。

吴士一直飞香港这条航线,也几次在空中见过日本战斗机,大多都是“擦肩而过”。

飞出香港后,吴士把飞机交给副驾驶,转头示意报务员询问地面情况。

此时空姐武庆华隔着驾驶舱门探身问道“来点什么……”吴士的“咖啡”还没说出口,透过驾驶舱玻璃,他发现有8架日本水上侦察机,分成两队,紧跟着客机后面。

感觉异样的吴士,赶紧接过操纵杆,转向180度掉头飞往香港新界。

在香港上空转了一圈,看到那些战机没有跟过来,吴士认为“警报”解除了。

于是,他再次将飞机转回原来的航向。

可几分钟后,消失的8架侦察机,突然排山倒海地向“桂林”号冲过来,最前面的一架战斗机机头甚至已经冒出了火光。

吴士想都没想,马上开始急剧俯冲躲避,机舱内传来稀里哗啦和哭爹喊娘的声音,那是行李散落以及乘客的恐惧、求救声。

浓密的机枪弹已经打进驾驶舱,舱内散发的火药味让人窒息,吴士驾机开始大幅度盘旋下降,通过转弯和摇摆机身来躲避子弹。

尽管被打成了筛子,吴士还是成功将飞机迫降在了珠江中,万幸的是,机组人员和乘客没有人受伤。

此时,报务员罗昭明向外发报:“被迫降落,无人受伤”。

但显然,日本人沒有打算放过落水逃生的乘客,不断地进行轰炸、扫射,达二三十次之多。

多次俯冲扫射后,除跳水逃生的机长吴士、报务员罗昭明及乘客楼兆念外,机上其余的14人全部遇难,还有两名当时正在现场救援的当地农民也惨遭不幸。

05

正是听说了此事,鲁士清一再劝说她辞职。

听到鲁美音答应就做半年,在十月请辞时,他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这年7月,当鲁士清准备登船回南京之时,当天傍晚刚刚飞回香港的鲁美音,随即赶到码头为父亲送行,并给了他百余元作为路费。

父女二人握手告别后,已经走了数步的鲁美音,回头依依不舍地说到“爸爸再见”。

回到南京后,鲁士清通过教会的关系,经常接到鲁美音的来信,知道她“各事顺利,身体亦好”,渐渐也就不再担心了。

1940年在9月,丈夫汤瑞钧到香港看望鲁美音,想让已经怀有身孕的她回四川一同生活,鲁美音答应了,随即准备办理辞职手续。

10月7日一早,在香港轮班休息的鲁美音,去找公司的同事杨恳聊天。

在边走边聊中,她告诉杨恳“我辞职已经批准,下个月真要离港下乡了”。

走在路上的鲁美音,忽然看到街边《乱世佳人》的电影广告,说道“我刚念完这本书,这故事又凄惨又美丽,我们一定要来看啊”……

送鲁美音登上过海的渡轮,一声轻柔的“再见”随着微风传入了杨恳的耳中。

令他想不到的是,这声“再见”后竟是“再也见不到”了。

06

鲁美音回去后,航空公司的电话来了,说因一时找不到接替她的人员,便想让她应急再飞一趟航班。

接到电话的鲁美音没有迟疑,欣然接受了任务。

当时鲁美音二姐淑音,对她辞职后还去飞行很不理解,她解释道:“这是战争时期,我怎么能够拒绝我能提供的服务?”

第二天晚上,鲁美音与“重庆”号机组一起,最后一次飞上了蓝天。

10月29日凌晨,39号DC-2型客机从香港飞往重庆,这架飞机就是两年前吴士在珠江上迫降的那一架,现在已经翻新,并被重新命名为“重庆”号。

上午7点,美国机长肯特(Kent)驾机顺利到达重庆。

当肯特准备按原计划继续飞往昆明时,从云南来的无线电通知当地有防空警报,于是,肯特推迟了他的起飞时间。

可两个小时后,重庆珊瑚坝机场也接到报告,日本轰炸机正经过宜昌飞往重庆。

没办法,肯特只能载着副驾驶徐鑫、通信员林汝良、已经辞职的空姐鲁美音和9名乘客(其中有1名婴儿)逃离重庆。

当“重庆”号到达昆明附近时,防空警报仍然在响。

肯特便在城东的山区盘旋,但油料的消耗使他无法降落到更遥远的备用机场,只剩下昆明东北约80英里处的沾益可以选择。

肯特选择放下起落架,对正跑道准备着陆。

让他没想到的是,此时5架日军驱逐机刚刚轰炸完沾益机场,正在爬高离开。

而由于沾益机场没有无线电台,无法通知肯特和“重庆号”。

很快,即将离开的日机发现了正在着陆的'重庆号',当即俯冲下来,开始猎杀这架民航飞机。

机长肯特被机枪子弹击中心脏,当场死亡。

副驾驶徐鑫、报务员林汝良大声呼叫乘客赶快撤离飞机,乘务员鲁美音推开侧门催促乘客马上离开,可是只有四名乘客服从,其他人或被吓瘫了或以为飞机可以提供保护呆在座位上不动。

这时更多的子弹穿透机身,左机翼被击中着火,火焰笼罩着发动机,惊慌的乘客才不得不在鲁美音的大声呼喊中离开机舱,向停机坪周边跑去,但日机的机关枪追着逃生者不停扫射……

鲁美音最后一个离开,当听到机舱内还有婴儿的哭声后,她又立刻返回抱着婴儿逃离飞机。

当她在停机坪上奔跑的时候,一架日机发现了她,一阵猛烈的扫射后,鲁美音倒在了血泊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她洁白的空姐制服……

年仅26岁的鲁美音,最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于当晚壮烈殉职。

07

1940年10月30日,鲁士清接到小女儿10月23日寄来的信,在信中鲁美音表示已经请辞,大概12月初回重庆……

看到这封信后,鲁士清夫妇二人,自然是不胜欢喜。

不料仅过了一天,一位《西风》杂志的读友,看过英文报纸后,跑来对鲁士清说“中航公司重庆号客机遇难”,还说“鲁美音亦已殉职”……

听到这个消息后,鲁士清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心中震动不已,但也只能独自宽慰自己“恐怕这个消息不实……”。

鲁士清又去问了另一位《西风》读友,当听到“报刊所载,确有其事”的回答时,心中只剩下了悲伤与难过。

鲁美音生活照

1940年11月8日,中国航空公司、基督教青年会联合在香港为鲁美音举办了追悼会。

追悼会后,中航公司将鲁美音的遗体运到重庆,并将她安葬在大姐鲁琴音的墓旁。

12月7日,已经西迁成都华西坝的金陵女大,举行成立25周年的纪念活动,并为鲁美音举办追悼会,校长吴贻芳亲自出席。

鲁美音牺牲后,上海《西风》杂志社特地以《空游》为名出版纪念鲁美音的专刊,收入了亲友悼念文三篇,以及鲁美音最后发表在《西风》杂志上的两篇作品。

杂志社编辑在悼念文章中称——“鲁美音女士的意外殉难,是一个无法补偿的损失。”

鲁美音的父亲鲁士清在《忆亡女美音》一文中说——“为人而死,重于泰山,为己而死,轻于鸿毛。余女美音之死,虽不重于泰山,总算死得其所了。”

这次回南京,鲁振国最重要的心愿,就是代表家族看望和祭奠小姑。

在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前,他一遍遍抚着碑上小姑“鲁美音”冰冷的名字,泪光闪闪。

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英烈碑

鲁美音是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英烈碑上,4296 名中外抗日航空英烈中,唯一的一位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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