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199）：门可罗雀——释“罗”（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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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199）
门可罗雀——释“罗”（羅）
朱英贵
一、“罗”（羅）字小引
上一篇我们讨论了“网”字的字义演变， 而跟“网”字经常搭配使用的还有一个“罗”字，我们常说“罗网”或者“网罗”，还可以说“天罗地网”或者“自投罗网”，可见“罗”字的意思跟“网”字是比较接近的，却原来“罗”也是网。
“网”本是用来捕鱼的，而“罗”本是用来捕鸟的，有一个成语叫“门可罗雀”可以为证，这里的“罗”就是以网捕鸟的意思。这个成语的含义是说大门之前空旷寂静，几乎可以张起网罗来捕捉鸟雀了，形容宾客稀少，十分冷落。
这就是二者的字源异同，都是捕猎工具，一个用来捕鱼，一个用来捕鸟。当然二者的区别还在于：“网”字是象形字，侧重于名词义；而“罗”字是会意字，侧重于动词义。今天写的“罗”是个简化字，不足为据，它的正体写法是“羅”。原来“羅”字上部的“罒”是由“网”字演变来的，下部是栓罗网的“糸”（糹）和被网住的“隹”（鸟）。本篇就来谈谈这个“羅”字的构字理据极其字义演变。
二、“羅”（罗）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只要依据“罗”的正体字“羅”字来解析，其字义字理则十分明显：上部“罒”像一张网，下部左边“糸”为拉网的绳索，右边“隹”是一只小鸟，只要小鸟钻进网内，一拉绳索，便可将其网住。可见“罗”字本是为设网捕鸟而造的表示动作意义的字，它的造字本义当为以网捕鸟。请看下面“罗”字的古文字字形：
“羅”（罗）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由上图可以看出，“羅”字的甲骨文为合体会意字，由一张网与一只鸟构成，通常是网在上鸟在下，也有写作网在下鸟在上的，均表示用网捕鸟的意思。
“羅”字的金文字形则又增加了一个表意构件“糸”（糹），表示以绳索结网捕鸟之义这样一来，“羅”字则成了一个由网、糸、隹三个表意构件构成的会意字了。
“羅”字的战国文字（秦国大篆）和秦统一后的小篆字形是在金文形体基础上进一步规范化与线条画而成的。
再经过隶变与楷化之后即为现代汉字隶书与楷书的“羅”字，而现行简化字将下部用“夕”代替，破坏了原有的构字理据。
“羅”字的造字本义为以网捕鸟，它与“网”字的不同在于：“网”的造字本义是名词义，而“羅”的造字本义是动词义。
《说文解字》卷七网部：“羅，以絲罟鳥也。从网从維。”这里的“罟”字（读作gǔ）是用网捕捉的意思。许慎的解释的大致意思为：“羅”，就是用丝（绳索）结网捕鸟的意思，它是一个由“网”和“维”组合而成的会意字。其实“维”字还应拆分为“糸”与“隹”两个表意构件才是。
三、“羅”（罗）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羅”（罗）字的本义是张网捕鸟。例如：“鸳鸯于飞，毕之罗之。”（《诗·小雅·鸳鸯》）这里的“毕之”与“罗之”都是用网网住它（鸳鸯）的意思。再如：“又罗取飞鸟，书符命于帛，系鸟颈纵之。”（《新唐书·王世充传》）又如：“一少年入山罗鹰。”（清·蒲松龄《聊斋志异·豢蛇》）
“羅”（罗）字由此张网捕鸟的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罗列，广布，用罗捕鸟之前需要布置安放罗网，故“罗”又可引申为罗列、广布的意思。例如：“轩辌既低，步骑罗些。”（《楚辞·招魂》）王逸注：“罗，列也。”再如：“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晋·陶渊明《归园田居》）这两句诗是说，榆树和柳树的枝条遮荫着房后的屋檐，桃树和李树的花枝罗列广布在堂前。又如：“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唐·杜甫《赠卫八处士》诗）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包罗，容纳，用“罗”捕鸟之后需要收拢罗网，以获取猎物，故又可引申为包罗、容纳的意思。例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庄子·天下》）成玄英疏：“包罗庶物，囊括宇内。”再如：“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司马迁《报任安书》）又如：“志顶江山心欲奋，胸罗宇宙气潜吞。”（太平天国洪仁玕《二月下澣军次遂安城北吟于行府》）以上几例中的“罗”都有收罗、容纳的意思。
二是表示分布，分散。例如：“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史记·五帝本纪》）司马贞索隐：“罗，广布也。”再如：“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唐·韩愈《南山诗》）
三是表示罗致，招请。例如：“网罗天下异能之士。”（《汉书·王莽传上》）再如：“滩上严子祠，系船聊经过，其人当汉兴，富贵不可罗。”（宋·梅尧臣《送正仲都官知睦州》诗）又如：“厥后越有新治中来，闻其事，异其人。下车，首物色得之，亟拜，亟为礼，罗而致之馆下。”（明·陶宗仪《辍耕录·发宋陵寝》）
其二，表示包围，防范。例如：“今律令烦多而不约，自典文者不能分明，而欲罗元元之不逮，斯岂刑中之意哉！”（《汉书·刑法志》）再如：“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宋·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又如：罗守（环绕守护）；罗峙（环绕屹立）；罗禁(（包围禁闭）；罗骑（巡行的骑卫）
由此又可引申出阻止、遮拦意思。例如：“城上以答罗矢。”（《墨子·备高临》）又如：罗伞（仪仗行列中的伞盖）；罗闉（古时军营周围的宵禁设施）。
其三，表示捕鸟的网，因为用网来捕鸟叫“罗”，于是捕鸟的网也叫罗，这样一来，“罗”就引申出了名词义。例如：“有兔爰爰，雉离于罗。”（《诗·王风·兔爰》）毛传：“鸟网为罗。”意思是说，兔子从网里挣脱了，野鸡又被网罗捕获了（“爰”是逃脱的意思，“离”是遭难的意思）。再如：“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三国·魏·曹植《野田黄雀行》诗）意思是，你没有看见篱笆上面那可怜的黄雀，为躲避凶狠的鹞鹰却又撞进了网里。又如：“故人通贵绝相过，门外真堪置雀罗。”（宋·司马光《闲居》诗）以上几例中的“罗”都是指捕鸟的网，属于名词义的“罗”。
由此又可引申表示捕兽的网。例如：“近人值政化之蚩役，庸民遭道网之绝紊，犹网鱼之去水罟，围兽之出陆罗也。”（晋·葛洪《抱朴子·讥惑》）再如：“譬多张罝罗待雉兔，尝试为之，无所坚信也。”（章炳麟《驳建立孔教议》）
其四，用以指称一种织法疏透的轻软丝织品。后来又将类似于网眼的东西也叫做罗，于是一种织法疏透的轻软丝织品便被称作罗。例如：“蒻阿拂壁，罗帱张些。”（《楚辞·招魂》）王逸注：“罗，绮属也。”再如：“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诗）又如：“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摺）又如：罗衾（绸被)，罗衫（古人夏季时所穿的丝织衣衫，质料柔软轻爽)，罗巾（丝制手巾），罗帕（丝织方巾），罗衣（轻软丝织品制成的衣服）。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两种意思：
一是指称一种细密的筛子。例如：“将着个瓦瓶木钵白磁罐，抄化了些罗头磨底薄麸面。”（元·无名氏《蓝采和》第一摺）再如：“凡麦经磨之后，几番入罗，勤者不厌重复。”（明·宋应星《天工开物·粹精》）
二是引申表示用罗筛东西，这就成了另一种动词义的“罗”了。例如：“所取银矿皆碎石，用臼捣碎，再上磨，以绢罗细，然后以水淘，黄者即石，弃去；黑者乃银。”（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二）再如：“春兰说着，尽低了头，眼睛也不抬一抬，只是看着手罗面。”（梁斌《红旗谱》十九）
根据上面对“罗”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罗”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四、含有“罗”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罗”字在相关成语中保留的文化含义大致有如下五类：
其一是表示以网捕鸟的动词义，例如：“门可罗雀”源自《史记·汲郑列传》：“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这段话的意思是：下邽县翟公曾说过，起初他做廷尉，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一丢官，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了。其中“门外可设雀罗”的“罗”指的是捕鸟的网（名词义），后来演变为成语“门可罗雀”中的“罗”就是指的以网捕鸟的动词义了。意指大门之前可以张起网来捕鸟雀，形容宾客稀少十分冷落。而成语“罗掘一空”的“罗”也是指用网捕鸟，“掘”是指挖掘老鼠洞找粮食，意谓用尽一切办法，搜括财物殚尽。
其二是表示捕鸟的网的名词义，例如：“天罗地网”这个成语中的“天罗”是指张在空中捕鸟的网，“地网”是指设在地面上捕捉动物的网。天空地面，遍张罗网。指上下四方设置的包围圈，比喻对敌人、逃犯等的严密包围。又如“自投罗网”是说自己投到罗网里去了，比喻自己送死。源自三国·魏·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其三是表示罗列、广布的意义，例如：“森罗万象”是指天地间纷纷罗列的各种各样的景象，“森”是众多的意思，“罗”是罗列的意思，“万象”指宇宙间各种事物和现象，形容包含的内容极为丰富。又如“星罗棋布”是指像天空中的星星那样罗列和像棋盘上的棋子那样分布着，形容数量很多，分布很广。
其四是表示收罗、容纳的意义，例如：“包罗万象”是指包含容纳宇宙间的一切景象，形容内容丰富，应有尽有。又如“罗织构陷”是形容千方百计地陷害他人；“罗织”是收集编造的意思，“构陷”指用虚构的罪名去诬陷别人。
其五是表示丝织品的意义，例如：“绫罗绸缎”的“罗”指的是类似于网状的织法疏透的轻软丝织品，后来这个成语逐渐摆脱了网状意思的束缚，可以泛指各种轻柔的丝织品。语见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三十二回：“京城地方的局面越大，人的眼皮子越薄，金子是黄的，银子是白的，绫罗绸缎是红的绿的，这些人的眼珠子可是黑的，一时看在眼里，议论纷纷。”
综上所述，我们尽量地搜罗了有关“罗”字的各种义项，溯源而上，就会发现“罗”字原来就是用网来捕鸟的意思，同时它也可以是指一张捕鸟的网。要捕鸟就离不开布网与收网：由布网之义便会引申出罗列、广布的意思；而由收网之义又会引申出收罗、容纳的意思。与此同时人们又产生类比联想，可以将类似网眼的东西也叫做“罗”：“罗”可以是指织法疏透的轻软的丝织品，也可以是指细密的筛子，甚至于将筛东西的动作也可以叫做“罗”。这就是“罗”字从古至今的星罗棋布的全部意义内涵，虽不能说它已经包罗万象了，但差不多也把“罗”字的字义演变罗掘一空了，如有疏漏，那只好烦请诸位自行网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