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和中学——丢失的教育回忆

今天,我的高中学妹的一篇文章刷屏了。

我也转发了师妹的文章,并且非常赞叹和敬佩她追寻理想的勇气。

这个世界,有梦想的人很多,但是有勇气去追梦的人,却不多。

初心是什么?始终又是什么?又有多少人会去想呢?

师妹的文章里,说到了我们那里中小学的教育现状,她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乡村里的教育状况,就是这样的,孩子们都集中到了乡里、镇上,乃至城里,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的行政村小学,已经湮没在乱砖杂草之中,昔日的书声朗朗,已然变成了现在的鸟鸣狗叫。

而乡镇和城里的小学,人满为患,婳婳小姨所在的学校,一个班八九十人。她的嗓子经年累月都是嘶哑的,从来没有好过,我还给她买过扩音器,但是没有用,她的嗓子算是废了,我听她说话,就觉得是在用砂纸摩擦我的心,难受的不行。

婳婳的表哥和表弟,一个班都是八九十人,教室里坐得挨挨挤挤,就这,还得托人,不然并不一定能顺利报名。

回想起我的求学之路,虽然艰辛,却也很幸运,我都是在家附近上学的,乡村的学校,条件艰苦,却别有一番乐趣。

可惜,我回头再去找,这些学校,都已经人非物也非了。

小学

我是80年代的小学生。我的小学就在我们村子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陇田。这个学校是我们整个行政村的,有的自然村离得远也有好几里路。

记得那时候我们每天早上7点还是8点上学,那时候看太阳过日子,估计没几个人搞得清几点上学,中午会放孩子们回家吃饭,吃完饭又回去,再上三节课就放学。

因为我们家离得很近,所以非常方便。就这样,我几乎每天听到房子边上树林里的小鸟第一声啼叫就会起床,炒点头天晚上的剩饭吃了就急忙去上学,往往到了学校天还没亮,校门还没开。

校门没开没关系,我几乎每次都是从学校那摇摇晃晃的铁门翻过去,一溜烟地跑到教室去大声地晨读,把老师们都吵醒。现在想想那时候老师们心里都特别不待见我,因为我现在想想几乎每次我都是第一个上学的。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姐姐和我一个小学,但是似乎我俩从来没有一起上学,她早上好像还要做些家务,我小一些不用做。

那时候的小学都是土坯房,校门是摇摇晃晃的铁门,教室都没有门窗,每年到了冬天,老师们都要我们从家里拿来各种可以挡风的塑料布尼农袋等钉窗户,免得风吹的太冷,其实这些措施效果非常有限,绝大部分的学生手上都会生冻疮。

我也生过冻疮,现在手上还有疤。冻疮真的好疼,洗脸洗手都不敢,握笔更是疼得不得了。有的同学会从家里带着火笼子上学,到了课间他们就呼呼地疯转火笼子,把火笼子耍得像火流星一样,好玩又刺激。因为我家没儿子,我父亲无心给我也做一个,我自己曾经用搪瓷缸和铁丝给自己做一个,因为没力气,钉的透气孔不够多,我的火笼子往往火不旺,很快就灭了,也是因为没有火炭,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怎么自己焖火炭。

教室的地也是泥巴地,一下雨一踩就是一汪泥,不小心摔一跤就浑身都是泥巴。黑板也是黑一块白一块,脱落的地方像长了白癜风,有时候老师写字都看不清。那时候粉笔是我们最想要的东西,老师们从来不把粉笔留在教室,就算写成一点小的粉笔头也装在盒子里揣兜里随身带着,课间也不会放在讲台,他们怕我们偷了他们就没有用的了。

学校没有所谓的标准操场,之在学校边上的山上有一块大平地,就是我们的操场。体育课也没有任何体育活动,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有一个女孩领着我们做广播体操,我很羡慕她,特别想跟她一样站在台上喊操,但是我左右都分不清,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我这一辈子好像也没有机会站在台上带领别人做什么。

我记得那个领操的女孩是我们年级学习第一名,我因为爱看小说长期不写作业,没考过第一名,但是我的语文成绩最好,作文从来都是范文。后来我的老师也教我妹妹,骂她说你姐造句比你的作文写的还长,我妹还怪过我得瑟。不过我们年级就只有20多人,那时候我看我父亲中学订购的作文书,里面有几年级几班,我一直不明白年级和班级的区别,很多年后才知道彼此的从属关系。

那个领操女孩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家庭贫困就没念书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孩子都很大了,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同学中就有孩子已经上中学了的。

因为我总到学校很早,害得老师们不能好好休息,后来校长说翻铁门太不安全,不允许我们翻铁门了,我就改翻教室的窗户到学校去。我们教室的窗户就是一个大窟窿上有个木架子,也没有玻璃,也没有铁栏杆,我就翻窗进学校,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热衷早早去学校,现在拉我起早床我也不起了。因为是土坯房子,年久失修,每次翻窗户我都会感觉窗户在摇晃,很吓人。很多次,我都胆战心惊,以为我会把窗户翻倒了,土墙会塌下来压到我,其实并没有。

到了我读高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的房子已经明显感觉到摇摇晃晃了,所以到了雨季打雷下大雨或者冬天刮大风的时候,我们都只上半天学,中午放了就不用上学了,学校害怕房子塌了就出大事了。

小学记忆最深刻的还有厕所。厕所和现在农村景点的公厕差不多,并且还是泥地,到了夏天雨季来临,厕所简直无处下脚。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养成了不爱上厕所的毛病,能忍多久忍多久,忍无可忍再说,这个毛病很多年后才慢慢改好。我记得那时候很多孩子都是打赤脚的,上厕所也是打赤脚,我简直不能忍,我坚决不不打赤脚,就算再破的鞋我也要穿一个。直到现在我还有时候做噩梦上这种厕所。

在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湖北省搞普九,重新修缮各个村小,我的小学终于旧貌换新颜,虽然只是砖房,但是好歹有了砖墙水泥地,刚建好的时候还有窗户玻璃和门,过了一两年,玻璃被淘气孩子用石头都打碎了,也没有再补起来,门也被附近的农民偷一块或者砸一块,弄得四角不全了。

记不清是我上高中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开始撤并校,我的小学就消亡了。留下来的砖房让以前在学校煮饭的伙夫一家住着,后来听说还养猪了,不知道属不属实。

真的好可笑,我们读书的时候,是土坯危房,现在建好的砖瓦房,却给猪住着了。

中学

我上的中学也是一个山里的中学,全校也只有不到一百个学生。那时候我们带米带咸菜到学校去。学校食堂没有菜卖,学生只能自己带些经放的咸菜到学校,一星期放一次我们回家拿菜拿米换衣服洗澡。学校也是没有热水的,甚至冷水也不是时时都有,学校只有两个水龙头,男生那边一个,女生那边一个,经常就是空响不出水,经常需要学生自己拿桶到村里的水井去提水来用。

女生们有时候就会直接到村里的水塘洗衣服,一群年轻的女孩子,夏天挽着裤脚站在池塘的水里洗衣服,人比水塘里的水还水灵。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就没有这么美好了,往往在水里捞衣服的手都红肿得像大馒头,一接触热水就又疼又痒。

学校总共就一百多个学生,就请了一个高大壮实的年青人在食堂当伙夫,用超级大的锅,煮一锅柴火饭,还能顺便给学生们蒸热带来的咸菜豆豉。每当开饭的时候,学生们就拿着搪瓷饭盆排队,厨师一勺一碗给大家打饭,然后大家找到自己蒸的菜,各吃各的,学校没有菜卖。

厨师看谁顺眼,就会给谁打一勺满一些的米饭,女孩子就会要半勺,就是半个饭票。有时候有些男生品行没那么好,就会偷或者明抢别的弱一些的学生的菜,有些学生就只能吃白饭。我至今都不能忘那大锅煮出来的锅巴,真的是又香又脆又厚实,要一块锅巴,配上大锅煮出来的米汤,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另外,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有我们中学那时候养了一头猪,反正中学生还都是大毛孩,不懂得粮食来之不易,饭菜不好吃就吃一半扔一半,学校正好养猪,到了年底,猪杀了可以给老师们分点过年肉。有一次,食堂师傅不小心没关好猪,猪跑了,校长给全校放假,要同学们都去找猪,我们全校师生在周围的山里找村里找。我记得特别深刻的是当时应该是夏初,山里还有蘑菇还有野山栗成熟了,我和其他几个女生在别人找猪的时候摘野栗子吃。那时候真希望猪能多跑几次,这样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多玩几次。

夏初的时候,附近村里的李子、杏还有西红柿黄瓜成熟的时候,男同学都会半夜偷偷溜出去偷了吃。发生过有的男生被追地无处可逃,跑丢一只鞋的情况,更多的情况是村民到学校来抗议,校长开会整顿抓几个典型,过几天继续又偷。经常就有村民站在学校门口骂这些坏小子,不仅偷,还掰坏了他们的树,踩烂了他们的菜。

乡下中学集体宿舍,一间小房子里能挤十几个人,上下铺,漫长的冬天都不能洗澡,卫生情况特别差。我记得那时候很多人都患上皮肤病和红眼病,这两种病都有传染性,所以一人得有可能全班全校都得了。我们地区有一家军队的医院,因为旁边是含有硫磺的温泉,他们开发出一种硫磺膏,治皮肤病有奇效。一般这个医院不对地方患者开放,但是我们中学不一样,只要是我们中学的学生去都能开出硫磺膏,可见我们中学皮肤病之患的影响力。

我记得我也患过红眼病,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像大桃子,比瞎子还痛苦,瞎子只是看不见,我不但看不见走路需要人牵着,还不停流眼泪,痛得很。不过后来我的眼睛似乎也还好,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近视。我三姐得过皮肤病,每天需要全身都抹味道刺鼻的硫磺膏,还需要厚厚的抹,怕把好衣服搞脏了,都是穿着又破又厚的衣服打底,现在想想我三姐穿着那个衣服的样子我都很心酸。

虽说是中学,厕所条件依然非常恶劣。男厕女厕挨着,隔音条件极差,据说,我二姐就是因为再厕所里说某某男老师吐黄痰,被那个老师听到了,然后她说死也不肯去上学,要转学,而我父亲那时候是那个学校的老师,有学费优惠,不肯给她转,于是我二姐就不肯去上学了。现在想想,我二姐学习似乎还可以,若是没有这件事情,也许她会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可是世间万事都没有如果,她现在已经有了孙子,人生也挺幸福。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没有忘记。因为厕所在学校的一个角落,离宿舍很远,冬天天又冷又黑,我刚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实在是因为不敢又不想去上厕所,快到天亮的时候,没憋住,干了一件和正德皇帝朱厚照一样的事情,睁着眼睛尿炕!真的是太丢人了!

直到今天,我还经常想起,我乘着下午放学,偷跑回家拿米拿菜。上十里的山路,我一个人一边看天看云,一边在脑子编故事,编的最多的是在旁边的树林里,看到一朵七色花,我把那七个花瓣怎么许愿,想了无数遍。我跑得飞快,到家拿了东西,又马上回头跑回学校。

我现在还记得,皎洁的月光下,一条土路在月光下向前延伸,发出亮眼的白光,月光真的是白的,《白月光》这首歌,没有胡乱煽情瞎写。白练子一样的路两旁,是白天看着翠绿的树,黑影重重,像怪兽林立,时不时有猫头鹰和夜鸟发出瘆人的鸮叫声。远处的山脉之巅,有磷火燃起,像一条火龙在蜿蜒,那景象,真的是诡异又惊心动魄的美。那时候的我,胆子是有多大?我一个人,十二岁左右,快步走在月光下,完全忘却了妖魔鬼怪有多可怕,心里牢牢记住祖母的告诫,人的两肩和头顶,都有一盏灯,鬼怕这个灯,走路时绝对不能回头,只要回头一次就会熄灭一盏,三盏灯熄了,鬼就会扑上我的身。我手上拎着一条煎熟了的母亲捡到的小鱼,到了学校,鱼还是热的,我三姐可以尝一尝。

到了初中三年级的时候,镇上教委说我们中学学生太少了,又要撤校合并。把我们中学还有另外一个和我们差不多的乡下中学撤到镇里去和镇上的一个高中合并,这个高中现在人也太少,等这一届高中生毕业也不办了,正好变成初中。

说实话,我长了十几岁也没去过一次镇上。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镇上比北京还遥远,北京我能在书上看到,但是镇上不能,我千万次想象过我将来能在镇上生活,那该有多好!

镇上之前还有一个中学,叫镇中,是我们镇的重点中学,小升初考试最好的孩子才可能考上。我考试的时候我的班主任曾万分期待我考上镇中,还专门把他的手表给我拿着,要我控制好时间,结果我着急研究手表,得瑟我也拿了一块表,考试题目也没好好写,最后差几分没考上,很多年我都不好意思见我那个老师,他还是我们村的呢。现在想想真的好幼稚,不过我真的没实际自己拿过手表,那种新奇感是肯定无法控制的,就好像现在婳婳无法控制自己喜欢新奇的玩意一样,要不是那块表,说不定我考上了镇中呢?我还记得那年语文考试的作文题,好像是赏析柳宗元的《江雪》。

到了镇上后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觉得很多东西都很稀奇。比如上午上课上到第四节课,马路对面的餐馆传出好闻的饭菜香味,我肚子咕咕叫,满脑子都是那餐馆在炒什么好吃的,根本就听不进去老师讲什么了,比如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居然还能听到马路上有一群男孩子们在大声的唱“对你的爱,爱,爱不完”,镇上的街道,晚上也会有路灯,比我们乡下中学好多了,晚上出去玩也不需要怕有鬼,实在是有意思。不过我从来没机会出去玩,因为我没钱,还胆小,长得也像豆芽菜,飞扬跋扈的男孩子都去找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压马路了。

刚搬到镇上的时候是暑假,那时候要补课,学校宿舍还没搞好,所以腾出两个高中的大教室给我们,男生一间女生一间。暑假热天女孩们穿的少,发生过好几次有人撬门进来的时候,偷东西还有猥亵女学生。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有一个女生的妈妈正到学校陪女儿,有一个坏人溜进来了,大家都大喊大叫,把坏蛋吓走了。每次我都睡得特别死,好几次这种事情我都是事后才知道。那时候不失眠真好,上高中大学想法多了,我就一直失眠了。

那个暑假,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是另一个中学合并来的留级生给我的。我当时吓得心里扑扑跳,看都没看就还给了他。到了镇上之后很多男孩女孩都开始谈恋爱,谢天谢地,那时候我还是最喜欢看小说,并不喜欢这些事情,所以我没有早早辍学早早结婚生娃。记得快考试的时候,老师经常突然袭击大搜查我们是否偷偷带了小说在看,我都是重点怀疑搜查对象,搜到了就会被臭骂。

我们的镇就只有一条直街从上到下贯穿,我们中学在上面,镇中在下面,我们就称呼镇中叫下面的中学,他们叫我们上面的中学,他们的学生大多看不起我们两个从乡下中学合并来的学生,觉得我们土,也不如他们聪明。我们中学的男生呢,就喜欢到下面去惹事,还专门去追他们那漂亮聪明的女同学,听说还发生过打架斗殴,不过我是没实际看到的。

因为我们中学还有高中部,所以食堂比乡下中学先进多了,老师的家属大妈们可以自己炒菜卖给我们吃,大致的情形和《平凡的世界》里面差不多。记得那时候菜基本是2毛、5毛、1块这种,区别是油星的多少肥肉片的多少。因为我打死不吃肥肉和菜梗,所以这个打新鲜菜于我而言也是可有可无,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吃自己带的咸菜,曾经咸菜坏了,长出了白毛,我还继续吃,也没有任何不适,没有生病,没有中毒。

中考完,我父亲到学校接我,把我的课桌凳子都搬回家。那时候,我们上学的桌子,都是我们自己带的。我只能带走了桌子,黑板带不走,老师带不走,回忆带不走。

记不清是我上高中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据说因为学生数量越来越少,上面中学和下面中学又合并了,都到上面来了。下面中学就变成了小学,把全镇的孩子都收拢到一起了。

高中变成初中,初中又变成小学,《庄子·知北游》里说“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希也,每下愈况。“我觉得真的好适合我们镇的教育,最高学府现在是初中了,并且只有一所中学一所小学。我上小学时全镇十多个小学的盛况没了,不存在需要努力才能考上更好中学了,所以小学生们也都是按部就班升级,没有竞争了。

当年沈从文先生还在我们那呆过,不知道他在的时候我们镇的教育怎么样,那时候高中应该还在吧?据说那个高中曾经还是很不错的。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的高中因为人少又被撤了,再后来我的大学也改名合并了。

今天我回头再一看,我不知道我的母校该怎么定义了。记得杨澜的老公吴征获得文凭的学校巴灵顿大学关门大吉的时候网友们都嘲讽他“痛失母校”,我这一路走过来,母校不是痛失了就是面目全非,已经改头换面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一路走一路丢,我丢失了自己的教育回忆,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哪一段历史都很难找到凭吊的地方。因为根已经找不到,那些地方已经完全没了,老师也老的老,没的没,团聚的向心力都没有了,所以旧时的同学也踪迹难寻,很多同学,小时候就住在一个地方,自从我离家家乡,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一次他们的消息。

仔细一想,我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的变迁史,又何尝不是一场教育折腾史。改革一次丢一次传统和记忆,新鞋子还没做好,旧鞋子已经丢掉,时不时就要光脚跑一阵,脚打起泡,新鞋子穿着也不舒服了。就好比文玩,每次都来不及慢慢盘玩等着包浆变得更美,就赶紧扔了换上新欢,还每次都责怪新的玩物不好,为什么不能耐心点等他变好呢?

谨以此文怀念我所有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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