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波《唐诗十八讲》14 杨万里《咏荷上雨》
《昭君怨·咏荷上雨》诗云：
昭君怨
作者：杨万里 (宋)
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
急雨打篷声。梦初惊。
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这样的绝妙小词绝妙小品，真是玲珑剔透，让人不由得心生欢喜。你看现在已经到了夏天了，马上初夏就进入盛夏，夏天最常见的就是荷花，就是莲花。中国的文人士大夫，尤其爱荷花、爱莲花，周敦颐有《爱莲说》杨万里尤其爱荷、爱莲。我们今天要讲的这首《昭君怨》就是一首词，《昭君怨》是个词牌，还有别名叫《一痕沙》、《宴西园》。也是上下两篇的四十个字的小令，一般五十八字以内的短词都被视作是小令。用这种词牌创作的话，这个创作者本身要能表现出他的情思来，还要能表达出他的生活的那种趣味来，才能够把这种词牌写活。那我们来看杨万里这首《昭君怨》是不是这样？它有一个副题叫“咏荷上雨”，就是歌咏荷花上的雨珠。
首句说：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这是在说什么？再说做梦。就是夏天到了中午睡个午觉，那么短的时间，他都能梦到荷花，梦到荡舟于西湖的荷花之间，而满湖的烟水迷茫，梦中的荷花清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这就说明杨万里是有多么的爱荷花。
急雨打篷声。梦初惊。这是什么？这是湖上下雨了西湖上下雨了，那么雨珠打在船蓬之上，看来他梦中坐船去西湖上，坐的是浙江典型的那种乌篷船是吧？是有船蓬的，雨打在船蓬之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梦出京，一下子把梦给惊醒了。所以这个梦来得很突然，去了也很突然，不管来去有多突然，可见他对荷花的爱已经是深入骨髓，如梦相随。
那么梦醒了之后，就现实生活中“急雨打篷声。梦初惊。”这个梦里的“急雨打篷声”到底是什么？下片回到生活更是有趣了：“却是池荷跳雨。”原来为什么会在梦里头梦到突然一阵急雨打在船棚上，原来是真的下雨了。而这个雨珠是打在这个家中庭院的河池之上，打在荷叶、莲叶之上，也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应该怎么样应该不如打在船棚上那么响，但是在诗人的梦境中，就仿佛打在船棚上一样，说明什么说明他全身心的心神都留在这片河池之上，他全身心的投入在里面，说明他入梦之前，大概脑海中或者说他正好在河池边睡着了午觉，他全身心的都关注在上面，所以一点点声音在他的梦境里就会被放大。所以你看他梦醒了之后，原来不是“急雨打篷声”，只是“池荷跳雨”。
这个跳字用得太妙了。这个雨珠打在荷叶之上，你看就是蹦蹦跳跳的那种感觉。所谓“白雨跳珠乱入船。”“望湖楼下水如天。”可见苏东坡和杨万里一样，他们都是极具生活情趣，又极具敏锐的艺术感知能力的人。所以不论是苏东坡的白雨跳珠，还是杨万里的“池荷跳雨”，这个“跳”字都用的是非常的形象生动。
那么杨万里不仅这个跳字用的形象生动，接下去的描写更是细致生动了。他说“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是说那个急雨，敲打着荷叶，雨珠跳上、跳下，轻盈的雨点忽去忽散，散了如断线的珍珠四处迸射，使人眼花缭乱。但是又一下子我们知道荷叶是中心低，四面高的，迅速散乱的这个水珠又聚在荷叶的叶心里头，这就是散了珍珠还聚。又散又聚，那么聚在一起越聚越多，“聚作水银窝”。就像一窝半包的水银一样，亮晶晶的，最后越聚越多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那个雨天，在池塘边，如果你仔细的观察过那荷叶的话，我就觉得杨万里写得太生动了。我眼前就出现那个场景，那个水珠越去越多，最后荷叶撑不住那个重量的时候，突然某一个角落一倾斜聚在荷叶中间的那些水，哗一下亮晶晶的流入池中，那就是“泻清波”。
你细想一下，真的是好生动。水银窝，泻清波。你看那个水银窝，水珠在荷叶上滚动聚合的那个状貌，那个圆滚滚的水珠真的是像水银一样，水银窝。最后“泻清波”。作为名字中有个波字的郦老师，对杨万里的这种笔触生动的笔触，真是佩服得要命。你看看他下片：跳、散、聚、泻四个动词连用，雨打荷叶，荷叶面上水珠滚动，然后周而复始的情景写的真是活灵活现，真是妙到好巅。不仅这种雨打荷叶的场景写得生动活泼，妙到好巅。从全词再回头来看，你看全词这个构思有多巧妙。上篇写梦境，下篇写现实。但是梦境和现实是完全对照着来写的，都是紧紧地扣住荷花，扣住池荷跳雨，都是紧紧扣住咏荷上雨来写。
可是虽然都是紧紧的扣住描写对象来写，但他的笔触又是极富层次的，又是极富曲折变化的。我们随着他这首小令的每一句，甚至是每个词、每个字，尤其是每个动词的变化，我们仿佛能嗅到荷花的阵阵幽香，仿佛能看到晶莹璀璨的雨珠，像珍珠一样在碧绿的叶盘中滚动，仿佛我们鲜活的内心也能随着那种水银窝里的水珠，突然“泻清波”的流动，而产生别有会心的生活快乐。这就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自然而然在最生活、最自然的描写刻画之中，让我们的心灵、让我们的灵魂回归最朴实、最自然的生活本身。
杨万里在朝廷以清正廉直闻名，到地方，往往能为百姓担惊竭虑，造福一方百姓。他毕生为官清正廉洁，不贪钱物，做江东转运副使，任其到满，有钱万余可得，他却全弃之于官府，一文不取而归。世人皆钦佩其胸怀，真是光风霁月，一尘不染。被后人称为目光如炬的一代名臣。
杨万里一生非常勤奋，据说光是写诗两万余首诗，比陆游还要多，不过他存诗只有四千多首了。在他辞世前一年，还有诗作《夜读诗卷》
两窗雨横卷，一读一沾襟。
秪有三更月，知予万古心。
那就如同辛弃疾左手《破阵子》拥抱理想，永不放手。另一方面又能“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又能“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无处不充满着生活情趣，不展现着赤子之心。人生有这样的智慧和境界，便可任风离来，任雨里去，便可“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