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头

《刺世嫉邪赋》

/巻4:魔雪照铁衣 /

五二、镖头

外面的凉,凉得有些通透,有些刺眼。

已经是深秋将近初冬。

南水河畔的南陵城,早早地升腾起一种浓浓的寒。

顾邕走在街上,仿佛禁不住这寒,便裹紧身上的衣衫。

闻停远从后面跟了上来,冲着他嘿嘿笑了笑。

顾邕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道:“喂,臭鸭蛋,你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闻停远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回头看了云泽黎一眼,又看了看顾邕,笑道:“你真有这么好心?”

顾邕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宁守信三人,故意将声音提高道:“喂,你怎么这样啊,江湖救急乃是我们江湖人士应该做的事。尤其是我们这种江湖名侠,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难道你娘没有教过你?那你干爹教过你没有?”

闻停远不说话,只是冲着他嘿嘿冷笑。

甚至连跟在后面的宁守信也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顾邕的性格,他们是知道的。

贪财、吝啬,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平常的时候,没枣的树他还要打三杆子呢,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好心替人付钱?

这一反常举动,怎能不让人怀疑?

他究竟有何企图?

难道……

顾邕立刻显现出一副面具被人拆穿的愤怒感,大声道:“喂,你们怎样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我这个人呢,是有双重性格的。哎呀,反正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替他付钱的时候,你们是亲眼看着的。”

闻停远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幽幽地道:“马面,你就别在这装了,就你这点儿把戏呀,我还能不知道?刚才看你付钱付得那么爽快,八成那个小白脸子丢失的钱袋现在就在你身上吧。”

顾邕一把将自己的口袋捂住,大声道:“哎呀,看来还是臭鸭蛋你了解我呀,简直可以说是我肚子里的螃蟹,这点都被你给猜到了。当当当当……你们看。有钱不赚,岂不负了我的盗侠之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打开来,里面装满了橙黄黄的金铢。

宁守信哥仨儿大眼瞪小眼,嘀嘀咕咕地道:“怪不得一向吝啬孤寒的马大侠你会毫不犹豫地拿出一个金铢帮人买单。”

顾邕瞪了他们一眼,道:“说的什么话嘛。”

闻停远突然用胳膊撞了撞他,低声道:“喂,马面,你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看看后面是什么?”

顾邕回头一看,吓得一吐舌头。

金铢的原主人——云泽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

——难道是发现了自己的钱袋是被他偷的?

其实,他并不是出来向顾邕追讨钱袋的。

因为他的身边,还跟着刚刚一直在伺候的店伙计。

那店伙计的意思是,看云泽黎是外乡人,人在他乡,难免被骗。

碰到顾邕就损失了一个大钱袋外加一个古董玉佩了,如果再碰上几个像顾邕那样的无赖的话,恐怕他身上的这身华服都得被骗去。

店伙计不忍,于是,便自愿充当旅伴,为他介绍这南陵城的风土人情。

虽然是故地重游,但云泽黎好像并没有拒绝店伙计的建议。

而且,三年来,南陵城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多原本熟悉的路和地方,已经不复存在,确实需要店伙计这么一个旅伴。

可是,见多识广的顾邕,却明显地看出了那店伙计的真实企图。

云泽黎身上的钱袋虽然被马面给偷走了,可是,他的气度、他的装扮、他身上的配饰以及他的家世,应该能够榨出不菲的油水出来。

在他们看来,虽然目前连一个金铢的饭钱都拿不出来,但这贵公子模样的云泽黎,无疑是一头肥羊。

顾邕常年与绿林大盗打交道。

而在南陵城的这段日子,一直处于与花间派的对峙中,所以,他们所玩的这些手段根本就瞒不过顾邕的慧眼。

顾邕一眼就看出了这家店根本就是那个传说中已经被慕如净叶连根拔起的花间派设置在这里的一个暗桩。

而且,他还知道,自从焚香听雨楼被闻停远用计烧毁了之后,萧千秋就开始用尽各种法子搂钱补偿损失。

而云泽黎,无疑成为他们搂钱的一个非常好的点。

看来,他们花间派的业务已经由女人拓展到男人身上了。

闻停远和顾邕都是好管闲事的人。

更何况,他们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还把人家捉弄了一顿,总觉得心有惭愧,所以呢,云泽黎的闲事,他们决定管上一管。

他们兵分三路,以计行事。

闻停远将那面解千愁的人皮面具翻过来,带上,然后,将披风反穿。

竹筐,掩在披风下。

现在,恐怕就是面对面,也不会有人认出来,他是那位好酒好色一把火烧了焚香听雨楼的“梅大侠”了。

盗侠马面神偷顾邕,本就擅长易容,所以,稍作装扮之后的顾邕,也不会有人认出来。

而宁守信、孟浪和明辉,则以本来面目呈现。

他们只是未名的小人物,没有人会注意他们,也相信他们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他们分头行动,一路监视着店小二和云泽黎的动静,一路埋伏在饭馆周围,一路则去打探其他情况。

最后,还在这家客栈汇合。

闻停远突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

闻停远背着竹筐,扛着铁剑,摇摇晃晃地跟在云泽黎的身后。

当他确定云泽黎和店伙计的身影走远的时候,便在路边找了棵大树停了下来,做上标记,然后,摘下挂在竹筐上的竹筒,仰脖喝了一口。

他刚想继续追下去的时候,发现迎面走来一个戴着一顶竹笠的汉子。

那汉子隐藏在斗笠下的眼神咄咄逼人。

有种出鞘之刀的即视感。

——遇到老熟人了。

这不就是曾经跟闻停远一起在四平城战斗过的老朋友“雷千啸”吗?

只可惜的是,他认出了雷千啸,雷千啸却已经不认识易容后的闻停远了。

即使没有易容,恐怕他也不认识了。

自从春空山的山洞里待了大半年的时间,又练成了《刺世嫉邪赋》上的武功之后,闻停远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变化。

虽然留守南陵一品居的王国帷随时将闻停远的近况传递到了帝都,但是,却无法将他现在的容貌表达出来。

更何况,他现在又易了容。

闻停远觉得有些奇怪,雷千啸这个时候来南陵干什么?

哦,是陪同那位贪玩的圣天子南下微服私访的。

根据顾邕的描述,看来昨天晚上他没有被淹死了呀。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闻停远突然有种亲切感。

这是他自从穿越到《武林遗卷》的游戏世界之后,唯一觉得看得顺眼又能聊得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可是,他现在却没有跟他叙旧的时间了。

因为此刻那店伙计已经带着云泽黎走得快要不见踪影了。

店伙计带着云泽黎在南陵城里凭古、悼今,看尽人文景观。

经过三年的别离,云泽黎对南陵城很是感慨,所以,去了很多原来他曾熟悉的地方。

只可惜的是,那些地方已经被掩埋在时间的尘埃之下。

最后,他带着一身感慨,又重新回到这家小饭馆来。

说是饭馆,其实,也是客栈。

虽然小,但是,很干净精致。

甚至连对生活一向都很挑剔的云泽黎都很满意。

转悠了一天,已入夜。

此刻,客栈已经。

但热情好客的老板,却特意给他留了一间清净的厢房。

云泽黎进去之后,只见那老板跟里面坐在最靠门的几个伙计施了个眼神。

几个人会意,似乎准备动手,将其劫持,然后,逼问出云泽黎的身世,向他家所有一笔不菲的赎金。

可是,还没等他们动手,只见外面嘭嘭嘭有人砸门:“开门开门,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客栈开了,开客栈的居然将客人拒之门外,真是岂有你们的此理。”

不用问,听口气,肯定是易容后的闻停远。

那老板怒起,只好让人去开门。

他怕外面这人再这么嚷嚷下去耽误了好事,便将他放进来。

大不了一起剁了。

伙计开门。

只见闻停远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后面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那是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筐。

他一进来就嚷嚷道:“哎呀,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了。这天都已经黑透了,要是带着这些宝贝摸黑上路碰到那么一两个心存不轨的家伙给劫了去,那我只好解了裤腰带找个歪脖子树上吊算了。这些宝贝,我就是干一百辈子也赔不起人家。来的时候我都跟总镖头说过,这趟镖多派几个人,可他说什么派得人越多,目标越大,目标越大,绿林中人就越知道我保了一趟重镖。还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大张旗鼓弄一些假货糊弄人,一部分就由我护送真货上路。唉,真是人倒霉喝热水也会拉肚子。不过呢,我低调行事,暗暗地把这趟镖送到目的地,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哎呀,看我这碎嘴子乱说话,要是被什么歹人给听了去就不好了。”

说着,冲着开门的那伙计看了看。

那伙计心下暗喜,但表面上却又装出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闻停远故意道:“伙计。”

那伙计又一脸茫然,冲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闻停远道:“哦,原来是个聋子呀,那我就放心了。”

那伙计做了个“请”的姿势。

闻停远抬脚进来,但仔细一想又不对呀,道:“既然你是个聋子,那我叫你,你还知道向我指,分明是听得见嘛,哎呀,不好,这家店有问题。”

他刚想转身作势离去,早就从闻停远的话里听出便宜来的店老板立刻笑脸迎了上来。

他又暗暗冲着那几个人又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伙计会意,立刻擦桌子上茶水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来。

在他们看来,这可真是人走远的时候坐马桶都能淘到金子呀。

那个年轻公子虽然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赎金,可那还得大费周章去跟他的家人讨要,哪里有这位身上随身携带方便呀。

而且,现在大老板逼自己的头儿萧千秋逼得太紧。

如果将这个家伙身上所保镖的财宝劫下来送给大老板的话,也可以暂缓一下大老板心中的怒气。

想到这里,他们暂时顾不上云泽黎了。

店老板热情地给闻停远擦桌抹凳斟茶递水,然后还像是拉家常似的搭讪道:“客官好面生呀,不知来自哪里?”

闻停远将那用斗篷裹着的竹筐往桌子上一放。

沉重的竹筐发出咕咚一声沉闷的声响。

老板的眼睛更亮了。

听这声音,里面有不少硬货啊。

能不硬嘛,竹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装着呢。

闻停远像是没有看明白他眼睛里的特殊含义似的,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故意笑嘻嘻地道:“你猜?”

老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这个…请恕小老儿眼拙,真的猜不出来。”

闻停远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头,然后,凑过去,在他的耳边低低地道:“看来我这次隐藏得确实够深,果然没有人认出来。嘿嘿,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名震帝都的一名镖师。”

老板道:“不知道达官您来自哪家镖局。”

闻停远哪知道帝都有什么镖局呀,只好胡诌道:“中原镖局。”

没想到,在《武林遗卷》这个武侠世界,真的有一家中原镖局,而且还是一家很大的镖局,在全国各地都开了分号。

听他这么一说,那老板简直是肃然起敬啊。

中原镖局,中州最大的一家镖局啊。

看来,这位爷身上所保的暗镖,价值无双啊。

但又有些担忧,劫了中原镖局的镖,以后会不会……

他还在考虑着劫了人家的镖的后果呢,闻停远仿佛是要他们下定决心赶紧劫镖似的,缓缓地道:“这次呢,我是受了我们家总镖头的委托,要保一笔暗镖到韶冲山南边去,听闻近段时间南陵城不是很太平,甚至连凤南天凤老爷子的商船都被劫了,所以,我这几天担心得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不过呢,又听闻你们南陵城里有一座销金窟——焚香听雨楼,里面的美人各个天香国色,等送完了这趟镖,怎么着也得找十几二十几个姑娘好好地温存一番,想到这里就没心思赶路了,所以呢,就现在你这客栈里暂时歇歇脚,既然去不了城里,那我就在城外闻闻焚香听雨楼的脂香先过过瘾也是极好的,而且你这地方又靠近南水,又干净,酒菜想必也不错。”

老板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小店虽然店小,但酒菜确实一绝。不知达官爷您想吃点儿什么?”

闻停远冲着他竖了竖食指,小心谨慎地道:“嘘——都跟你说了,我保的是暗镖,不想让人知道,你小声点,别一口一个达官的。”

老板笑了笑,伸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地抽了几下,道:“是是是,小老儿多嘴,不知大爷您如何称呼?”

闻停远想起了古典武侠《小五义》中的情景,决定照方抓药戏耍一下他。

只见他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笑嘻嘻地道:“我呢,姓邹,叫邹仁。”

老板一咧嘴,道:“什么?揍人?大爷您真会开玩笑。”

闻停远摇了摇手道:“老板你不要误会呀,我不是是揍人,是《百家姓》中戚谢邹俞的邹,仁义礼智的仁,邹仁。”

老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是邹大爷呀。”

说着,看了看放在桌子上那个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筐,凑近去,低声道:“不知道大爷您保的是什么暗镖,哦,大爷您不要误会,因为问清楚了,我才好给您安排安排地方和饭菜,让你的暗镖更全一些。”

闻停远将手在竹筐上拍了拍,笑道:“不瞒你说,我保的是红货,呶,都在这里面装着呢,像什么珍珠、玛瑙、翡翠、猫眼儿、钻石和小妖精之类。”

老板吓一跳,道:“什么?妖精?”

闻停远道:“我说的妖精不是真的妖精,我说的妖精也是宝贝的一种,这种宝贝呢,珍贵非凡,华美异常,放到暗室中能够绽放出五彩霞光,简直就跟勾人摄魄的美人小妖精一样一样的,所以你,就得了个绰号叫‘妖精’。”

老板道:“哦,原来是这样。来,我给您搭把手,给您安排个干净的房间。”

说着,就要用手去摸他的竹筐。

闻停远立刻制止了他,大声道:“不忙不忙,我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了,得先吃点儿东西垫吧垫吧再出去找乐子。哎呀,你们这里都坐满了,我呀,干脆就跟你们老几位凑合凑合一桌吧。”

说着,在那几个伙计坐着的桌前坐了下来。

那老板道:“大爷,这怎么好意思呢,他们几个是店里的伙计,我们这不是打烊了嘛,伙计们就凑在一起喝点儿酒吃点饭,您老这么尊贵的客人,怎能能跟他们坐在一起,那多丢身份呢。”

闻停远道:“我就是喜欢跟伙计们在一起喝酒吃饭,热闹喜庆,好啦,不要废话了,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嘛,你废个什么话呀,放心,大爷我有的是钱,到时候一起记到本大爷的账上就是。”

他将竹筐往桌子上一放,“嘭”的一下,将桌子撞得咕咚一声响。

那几个由花间派暗探伪装的伙计暗喜。

他们相互看了看,心道里面果然装着红货,要不然不会这么沉。

于是,非常高兴地让位,帮忙斟茶倒水。

在斟茶的时候,大家热情相迎,而其中一个伙计则趁乱将蒙汗药下到了茶碗里。

他斟了一碗,递给闻停远,笑道:“哎呀,既然大爷不嫌弃,小的们真是荣幸,大爷赶了一天的路,想必很累了,先喝口茶解解渴吧,后厨马上就有热菜上来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连连称是。

闻停远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又连连摆手道:“我呢,虽然只是个行走江湖的粗人,但也知道个村风民俗尊老爱幼敬重主人的礼仪的,既然主人那么热情,那么我呢,就只好以茶代酒敬主人一杯。”

说着,又将那杯茶给顶了回去。

伙计们又将茶碗顶了回来。

闻停远又顶了回去,道:“反正在我们那里,这头杯茶是决计不敢喝的,是要敬给端茶给自己的那个人的,一来呢,是表示对斟茶人的尊敬,这二来呢,也是对此间客人的热情表示感谢,这三来呢,也是主人向客人表示诚意,表示端出来的这碗茶是好茶,不是以次充好的陈茶。我虽然到了外地,但此风俗却不敢忘的,所以呢,还是请这位表现最为热情的兄弟先饮了吧。”

端茶的那伙计急赤白脸的,赶紧道:“哦,不不不,在我们这里的规矩呢,一定是让客人先饮的。”

闻停远突然把眼一瞪,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然后,提起竹筐就要往外走,骂骂咧咧地道:“真是岂有你们的此理呀。在下本想以我们那里待客的风俗向各位表示诚意,可是各位竟然不给面子,那在下只好离开。”

几个人赶紧起身将他拉住,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其中一个伙计对那端茶的伙计挤了挤眼,沉沉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尊重一下这位大爷家乡的风俗,把这碗茶给喝了吧。”

那伙计几乎哭了,道:“那我喝了?”

其他人:“喝吧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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