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田:酒 遇

酒   遇

 一

又一次遇到张久和是在一个天上飘着雪花的清晨。

一个朋友出差坐火车路过新城,说是过来看我。火车晚点了,我便进了一家小酒馆的门,一股热气直冲过来,模糊了我的眼镜片。在我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准备把镜片擦拭一下的当儿,听到了似熟非熟的声音。

“哈哈,眼镜!真是无巧不成书,昨晚梦到了你,正想着抽空去看看,不料今天就遇上了,缘分啊!什么也别说,坐下来喝两盅!”

我把眼镜戴好,寻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已经站起了身,一双眯眯眼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个头不高,身体上下一般粗,活像一只水桶,两只手一起伸过来,做出和我握手的样子。

“你是,张……”,我知道他是谁了。

“别叫我张久和,那是上学时的官名,现在都喊我地主。”张久和边说话前把我拉到了饭桌前坐下。

桌上一小碟花生米已经吃得所剩无几,一瓶高粱白也喝过了一半。张久和吆喝着让服务员端来一盘凉拌豆芽,炒了一个过油肉,先把酒给我满满倒了一大杯,剩下的全栽到他了的杯子里。

“我住的村子离城很近,每天早晨都坐公交车到这里用早餐。半瓶高粱白,赛如活神仙,一年饮酒三百斤,为国家经济做贡献。”张久和喝酒的时候上下嘴唇把酒杯吸得很紧,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火车就要进站了,酒也喝完了,张久和要了我的电话,我起身就要离开,他却站着不动,眯起眼盯着吧台看。

我明白了什么,返回去把酒菜钱结了。

“你看,这,出来的早,钱带的不够,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顾不得听他再解释,我急着上了站台。

张久和是我的高中同学,学校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当时能考上全市重点中学,分到重点班,那是一件多么荣光的事,好像每个人的头上都罩上了光环,只等二年过后金榜题名,然后大学毕业,光宗耀祖。

事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只有三个人高考落榜。落榜的三个人中,两个都回老家当了民办教员,其中一名循规蹈矩,转正成了公办教师,一名耍钱赌博,染上了毒瘾,变成了废人。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新城工作,离张久和所在的乡镇很近,但是一直也没有来往。听人说,张久和先是承包了几十亩土地,点瓜种菜赚了好多钱,再后来自己开了饭店,做红白理事,干得风生水起。

张久和醉醺醺地坐在我家门口,算起来应该是十几年前了。我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来,一上楼梯就闻到了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张久和半坐半躺的样子,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久和,有什么事进家里说,为什么会喝成这样呢?”我把门打开,连拖带拽把他请进门。

“我是地主,不,不要叫我张久和。你,你不够意思,来新城上班多少年了,一次不看我,瞧,瞧不起人。老兄我,有钱,给你,请柬,明天,我的地主山庄落成开业,请,请你喝酒。”话没说完,躺倒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

地主山庄开业是真的,第二天,远远近近专程赶来的二十多位同学见证了张久和,不对,是地主的地主山庄的开业盛况。

红砖碧瓦,不中不洋的小二楼坐落在东城乡乡政府的一侧,看起来比乡政府破落的院落不知要威武多少倍。

早春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杨树叶铺散在地面,也照在参加开业典礼的每个人的脸上,许多柳絮杨花随清风落在眉头或脖颈,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宋祖英的《好日子》翻来覆去地唱着,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身穿藏蓝色西服,系一条红白相间的条形领带,站在楼门口迎来送往的地主显得特别精神。

十二点整,地主站在台前,一只手拿起麦克风,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开始了他的开业致辞。

“吾乃山野村夫,学业未成,背负黄天,躬耕田亩。然不甘贫贱,每每朝思暮想,欲广进财源。恰逢政通人和,天赐良机,吾学得厨艺,为乡邻相亲奔忙。今积攒钱财,又得众人相助,建成地主山庄。建庄之初衷,乃为乡民尽力,凡红白喜事、老人寿诞、孩童满月、起房上梁、亲朋聚餐,等等诸事,均可与地主相言,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名曰地主山庄,实则红楼一幢,方寸之间,以情会友,以酒聚朋,若能每日高朋满座,把酒言欢,地主之初心至矣。

举杯,同干!”

地主张久和放下麦克风,端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杯白酒,一口喝进肚子里,在 “吱吱”的饮酒声中结束了他的演讲。

庆典酒宴摆了二三十桌,不论乡长村长,不论亲戚朋友,张久和端着酒杯一桌一桌过,一人一人敬。

“谢乡长,地主能有今日,全仗领导支持,我干了,您随意。”

“王村长,来日方长,地主一定干出个人样来,干了。”

“陈老师,是您教会我写第一个字,一日之师,终身为父,我喝了。”

“五叔,您是我的长辈,敬您。”

……

地主张久和喝了多少酒,谁也数不清,等到了我们同学这一桌时,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摇晃,说话也有点口齿不清。

“猴子,楼房用的砖和水泥都是你给的,干。”

“牛子,山庄的电线是你带人接的,谢谢。”

“永辉,锅炉的碳是拉你的,喝”

……

又是一顿猛喝,我竟然不知道,同学们为张久和的小二楼帮了这么多的忙。

“眼镜,喝。”最后一个轮到的是我。

我端起了杯子,却没有找到人。几个同学从桌子下面把他扶起来,搀扶着送回了屋子。

地主张久和醉了,醉的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许多年,我几乎再没有和张久和有任何联系。偶尔和别的同学交谈起来,也零星的听到一些他的消息。有的说地主发财了,开饭店,办事宴,挣了许多前。有的说,地主一天三顿酒,喝得晕晕乎乎,什么事也不干,饭店黄了,连地也不种了。还有的说,张久和问好几个同学借了钱,只借不还,没了信用。

火车站小酒馆相见后的没几天,我突然接到了张久和的电话:“喂,眼镜,过来一下,我在老地方,急需要两千元,送来!”电话里都能感觉到一股酒气。

怎么说都是老同学,开口借钱,总是有过不了的砍,我没有多想,开车到了小酒馆。

“手头只有一千了,你先用着,过两天你再过来取。”我把钱递在张久和手里。

一直到腊月,张久和也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春节那天,我正在家里看电视,铃声响起:“眼镜吗,昨晚除夕夜,张久和喝了一瓶酒跑到外面,一个人窝在雪地里,冻死了。”打过电话来的是我的同学牛子。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平凡,原名刘高田,山西忻州市人,追求平凡的生活,以真诚和执着在文学的道路上耕耘,擅长小说和诗歌写作,主张个性化创作,从平凡的生活中挖掘创作素材。《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特邀作家,《孔雀东南飞文化》微刊签约作家,《青萍文艺》专栏作家。作品在多家文学网络及国内知名文学微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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