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红裙子
红裙子
橘子
她长得很丑,矮墩墩的身子,一张扁平的大脸,皮肤又粗又红,像皴了皮的苹果,在矮趴趴的鼻头左侧窝着一个黑豆粒一样的痦子,上面居然还有一根毛,肿眼泡,笑的时候,是看不到眼珠的。她不讨厌那痦子,但讨厌痦子上的毛,那次咬着牙,一下子揪下了它,谁知没几天又冒出来了,就好像它是她的一部分,是不能分开的。
她叫憨妮儿,当她和姐姐站在一起时,没人相信她俩是亲姐俩儿。更要命的是,她总是捡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穿,姐姐高她一头,像小柳树一样柔美。姐姐的旧衣服套在她身上,总是那样别扭,袖子挽起一大截,褂子的下摆垂到了大腿根,扣子系上却是紧紧崩崩的,仿佛一使劲儿就能撑破一样。她每天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家里晃来晃去,爸妈倒是不以为然,他们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没像村里的大多数的孩子那样补丁摞补丁,姐姐也很慷慨,“这毛衣脱线了,憨妮儿送你了,拿去穿吧!”。有时候看到妈又给姐姐买新衣服了,她就依在门框上,边抠鼻子边的痦子边想:不出仨月,它就是我的啦!这样想想心里也挺美。于是一扭身,背起竹筐,抓起镰刀就往外走,挽起来的裤腿角落下来,拖拉到了地上,她弯腰又挽了挽。姐姐长得俊,学习好,但干活不如她啊!
三年级的时候憨妮儿就退学了,因为她老是记不住老师教的那些奇怪的字,就连她自己的名字也写分了家“李桂枝”写成“李木圭木支”,老师叹着气,看着她背着书包蹦出了教室,裤腿角呼哒呼哒地扫着地,撒丫子就往家跑。书包一放,背着筐割草去了。爸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憨妮儿背筐比背书包看着顺眼。
夏天,妈给上初中的姐姐买了条红裙子,像石榴花一样的红,小圆领上嵌着一圈蕾丝边,宽宽的腰带系成蝴蝶结,姐姐穿着它在镜子前左扭右摆,裙摆一起一落,像一只花丛中的大蝴蝶一样漂亮,憨妮儿呆呆地看着。那次趁姐姐没在屋,她偷偷地摸了摸红裙子,滑溜溜的,像早晨带着露珠的青草叶子一样清凉。那条红裙子姐姐也是爱不释手,只有上学的时候穿,回到家赶紧脱下来,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炕里边。遗憾的是,这条裙子姐姐始终没有送给她的意思,“憨妮儿,红裙子旧了,送你穿了”,这句话她到底也没等到。
憨妮儿就这样每天出出进进干着活儿,看着姐姐穿着红裙子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看着姐姐上了县里的高中,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挎着鹅黄色的双肩包去上学;又看着姐姐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像蝴蝶一样飞出了家门,越飞越远了。她干活儿累了的时候,直起身子,胳膊肘擎着锄头把,揩把汗,憨憨地一笑,又低头舞弄起了锄头。十九岁的那年,憨妮儿嫁给了同村的良子。婚后,两口子承包了村里的二十亩荒地,养鱼塘,种果树,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憨妮儿像头小母牛一样,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不光料理自家的日子,娘家更是离不开她。爹妈老了,越来越像孩子依赖大人一样依赖她。自打姐姐在城市里安了家,娘家基本变成了偏僻的不容易被想起来的旅馆。
不几年,憨妮儿家里盖起了五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日子富裕了,憨妮儿还是那么朴素,一件衣服要穿好多年,毛衣脱了线,褂子褪了色,仍然穿在身上。夏天的一个晚上,全家人吃完饭在院子里纳凉,叮铃铃一阵电话响,憨妮儿正纳闷,家里刚按了电话,这个点谁打的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姐姐……”,姐俩有五年没见面了。放下电话,憨妮儿却是满脸的泪,姐姐病了,病的很重。憨妮儿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晃晃的月亮,旁边一朵云彩遮住了月亮的半边脸,她仿佛又看到了穿红裙子的姐姐像蝴蝶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
第二天,憨妮儿怀里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坐长途车去看姐姐。这是她头一回坐公共汽车,头一回出远门,也是头一回去她的姐姐家。病床上的姐姐还是那么漂亮,只不过显得苍白而虚弱。憨妮儿一来就把照顾姐姐的重任全揽过来了。喂饭,梳头,洗脸洗脚,端屎端尿,像照顾孩子一样伺候着她,姐俩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这么亲密接触。
那次姐姐拉着她的手说:“妹儿,姐对不住你,从小没有疼过你,你还记得那条红裙子不?姐知道那个时候你也很喜欢”“嘿嘿,啥时候的事啦,俺早忘了”说完,端起水盆给姐姐打洗脸水去了。其实,憨妮儿没有忘,当年她和良子结婚时,啥衣服也没买,花50块钱就买了条红裙子,但她一次都没穿过,连标签都没摘,至今还好好的在枣木嫁妆箱子里躺着呢!
责编:丁松 排版:丁智群
作者简介: 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齐鲁文学》《清音书声》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