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3日,22时45分,保利春季拍卖会。书法长卷《砥柱铭》,以8000万元的起价,正式开拍。突破1.6亿后,竞价开始以千万为单位疯狂递增,并迅速攀升至3亿。27分钟,近70轮竞价,15米长卷,82行正文,400余字,加上12%的佣金,总成交价达4.368亿。书法长卷《砥柱铭》,以刷新世界纪录的价格,对“一字千金”,做出了最硬核的诠释。天才的童年,大都十分相似,就好像是不同的演员,采用同一个剧本表演。黄庭坚也是如此,“幼警悟,读书数过辄诵”,只要书在手中,分分钟便能全文背诵。好吧,虽然这个说法,来自正史记载,但怎么看,都有一种“量子波动速读”的既视感。舅舅李常对此深表怀疑,看到架上有许多藏书,就随便抽了几本提问。李常当场就惊掉下巴,直夸外甥的才学“一日千里”“必有大为”。这天,黄庭坚远远望见,一个牧童正骑在牛背上,缓缓从村前走过。微风轻荡,笛声悠扬,牧童的脸庞,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他顿时觉得,和这个放牛娃相比,那些追名逐利的人,真是图样图森破:请注意,此诗写于公元1051年,黄庭坚当时只有七岁。相当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坐在自家门外,摇着纸扇,端着瓷杯,还翘着二郎腿。听到长辈谈起家国大事,说到京城里的权力斗争,他便喝一口茶,抿一抿嘴,吐出两片茶叶,然后满脸不屑地,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幼稚!”即便著名“神童”骆宾王,七岁时写下的《咏鹅》,也不过是一副充满童真的画卷,而同龄的黄庭坚,一对早慧的双眼,却早已将世事看穿。请转告皇帝老儿,我本是天上神仙,谪在人间已有八年。1067年,二十三岁的黄庭坚,进士及第,由此正式迈入仕途。在叶县做了几年县尉之后,因为北京(河北大名)留守温彦博的赏识,又在国子监当了八年教授。在湖州,经岳父孙觉引荐,他的诗文,获得苏轼五星好评:“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有文坛领袖站台背书,黄庭坚立刻“声名大震”,从十八线的青年写手,一跃成为北宋文坛的耀眼新星。妻子孙兰溪,聪明贤惠,从无嫌弃家贫之语,也无搬弄是非之句。继室谢介休,善良体贴,俭朴孝顺,且多才多艺,佛学、女红、诗文,无所不精。多年后,黄庭坚在撰写墓志铭时,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自是悲难自已:呜呼,如兰溪之女美,介休之妇德,皆室家之则也。常欲以楚辞哭之,而哀不能成文。环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山也。山行六七里,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乐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风高日出,景无穷也。游也。山肴野蔌,酒洌泉香,沸筹觥也。太守醉也。喧哗众宾欢也。况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太守乐其乐也。问当时、太守为谁,醉翁是也。在为政上,他也和欧阳修一样,走的是宽简与平易之道。唯独泰和县不见丝毫动静,官吏一脸苦闷,百姓却喜大普奔。哲宗即位后,太皇太后高氏听政。黄庭坚应召进京,担任校书郎、检讨官,负责编撰《神宗实录》。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就这样,苏轼最赏识的四个年轻人,成了一个写字楼里的同事。公务之余,他们少不了饮酒作乐、赋诗填词,堪称北宋文坛的“F4”。“诗文一出,洛阳纸贵”,其受欢迎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今天的流量小生。《实录》完稿后,高氏很满意,很快便提拔黄庭坚为近臣,让他担任起居舍人,负责记录天子日常和朝政大事。但黄庭坚没有想到的是,他呕心沥血编修的国史,日后竟成为政敌栽赃陷害的把柄。
1094年,黄庭坚出任鄂州太守。
就在赴任途中,他突然接到通知,要求留在开封地界,等候朝廷质询。
黄庭坚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为人坦荡,行事正派,自然无惧任何调查。
只是哲宗刚刚亲政,支持变法的章惇拜相,包括苏轼在内的“旧党”之人,尽遭罢黜。
黄庭坚位列“苏门四学士”,又岂能逃过此劫?
果然,章惇和蔡卞等人,煞费苦心,在《神宗实录》中找到千余条“铁证”,称黄庭坚在编修国史时,有很多诬陷失实之词。
但经过史官核实,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有据可依。
剩下的几件事,他们强烈要求黄庭坚“给个说法”。
蔡卞质问:“你写‘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这不是造谣生事、污蔑朝政吗?”
黄庭坚回应:“当年我在大名府任职,曾亲眼见到此事。他们治水,的确如同儿戏。”
态度如此强硬,亲朋好友都非常担心。
黄庭坚却大手一挥:“用事实说话,不怕!”
但是在宋朝,给官员定罪,“莫须有”就可以了。
果然,在章惇的指使下,谏官依旧上书,坚称黄庭坚“诋熙宁以来政事,乞重行窜黜。”
最终,黄庭坚被降为涪州别驾,先后安置在黔州、戎州。
两州地处西南,山高路远,穷乡僻壤,说是任职,实为流放。但黄庭坚很是坦然:
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
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戏马台南追两谢。驰射。风流犹拍古人肩。
——《定风波·次高左藏使君韵》
开怀饮,放声歌,不要苦心去琢磨。
白发戴花,骑马射箭,神采风流,可与古人比肩。
到任后,他和当地书生打成一片,讲学传道,指点诗文,很受他们的欢迎。
只是在前往黔州的途中,黄庭坚应下的一个承诺,又为日后的颠沛流离,再次埋下了祸根。住持久闻黄庭坚大名,便想在落成之后,请他为新寺作记。六年后,哲宗病逝,徽宗即位,向太后听政,新旧两党的命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替浮沉。他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某等愿记名不朽,可乎?”把名字刻入石头,自然是想“不朽”。按理说,堂堂一方大员,亲临作记现场,既是对佛教工作的高度重视,也是对黄庭坚本人的热情支持,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算太过分。但耿直的黄老先生,却当场拒绝了转运使大人,任由陈举的一张老脸,红一阵,黑一阵,尴尬万分。1103,向太后还政于徽宗,支持新法的赵挺之拜相。陈举趁机献上《荆南府承天院记》,并将其中的一段话黑体加粗,弹劾黄庭坚“幸灾谤国”:儒者尝论一佛寺之费,盖中民万家之产,实生民谷帛之蠧,虽余亦谓之然。然自省事以来,观天下财力屈竭之端,国家无大军旅勤民丁赋之政,则蝗旱水溢或疾疫连数十州,此盖生人之共业,盈虚有数,非人力所能胜者邪!就事论事的一番感慨而已,毫无幸灾讽刺之意,明显又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罪名。黄庭坚伤心之余,将自己仅有的盘缠,全都送给了秦湛。而他自己,也在两年之后,客死于宜州贬所,终年六十一岁。时间回到1085年,在德州任职的黄庭坚,曾给四会知县黄几复,写过这样一首诗:特别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之句,更是时人竞相效仿的典范。全联不用一个动词,仅用六个意象,就写尽相聚得意之乐,说尽相思落寞之苦。这种名词串联之法,前有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后有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天净沙·秋思》)”。但论起对比之强烈,画面之突出,意象之丰富,情感之浓郁,都不及黄庭坚之语。和黄几复一样,黄庭坚的一生,也是空有凌云之志,却无青云之路。刚直不阿、宁折不曲的性格,让他在党争不息、权斗不止的北宋,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好在黄庭坚看得淡然,活得通透,对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之辈,更是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千金虽好,哪里买得到自在和逍遥。其实,黄庭坚有没有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并不影响世人喜欢他的诗文、仰慕他的为人。论诗,他师法杜甫,比肩苏轼,强调“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对宋代文坛影响深远,甚至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流派——“江西诗派”。论书,他精通行、草,楷书自成一体,与米芾、苏轼、蔡襄并称“宋四家”。母亲病重,他衣不解带,昼夜服侍。去世后,他在墓旁筑室守孝,积郁成疾,几近不治。他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每天为母亲清洗便器的故事,更是被写成文字,录入《二十四孝》。元祐年间,朝廷荫补,符合条件的官员,可以推荐儿子入仕。黄庭坚却特意上书朝廷,愿意委屈儿子,将做官的机会,无偿转让给家境更加贫寒的侄子。但王安石变法失败,闲居南京半山之时,他却专程赶到江宁,看望这位“新党”的精神领袖。王安石死后,黄庭坚更是连写两首《有怀半山老人再次韵》,字里行间,全是真切的敬重与怀念:正是因为文品与人品的高度统一,苏轼在向朝廷举荐官员时,才专门给黄庭坚写下了这样的话语:楚桥:叶楚桥,读唐诗宋词,写风流趣事。公众号:楚桥。微信:1390151292。已出版《桃李春风一杯酒:唐朝诗人的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