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用典”
胡中行
来源:国学正典
日前所写的三首无题诗,引起了朋友圈的反响,关心者有之,安慰者有之,不平者亦有之,在此一并致谢。
有位朋友与众不同,批评我这几首诗用典太多。
我回答说,这是由无题这一题材决定的。
既是无题,自有其不欲人知的地方,所以晦涩朦胧是一把锁,用典则是又一把锁。
如果一把锁都没有,便不成其为无题了。
说到用典,本是古典诗词的题中应有之义,古时的一些启蒙读物如《龙文鞭影》之类,就是教孩子怎么用典的。
说到“獭祭鱼”、“掉书袋”那些绰号,其实也并非全是贬义。
可是不知从何日始,诗坛上出现一股反对用典的声音,个别人更是视典故为寇雠。
对这种现象应该作具体区分,一部分人是由审美观点决定的,他们是真的不喜欢用典,对他们我是完全理解的。
不能理解的是另一部分人,他们是因为不会用典才反对用典的,他们的表现往往很激烈,一些不屑的话也都是出自他们之口。
对这部分人我就无话可说了,因为不会或者不懂某样东西而去反对它,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用典与否当然不是评价一首诗优劣的标准,但用典是诗歌的一种高级表现手法,需要花大力气学习和积累,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在创作中重视用典,但反对缺乏准备的乱用典,而是主张谨慎用典。
有位朋友发来一首题为“秋风”的诗:
红了枫枝黄了禾,频催大地泛金波。
曹公高诵洪涛涌,汉武轻吟哀怆多。
飘叶班妃悲画扇,思鲈张翰渡乡河。
又看萧瑟神州起,传送人间幸福歌。
此诗写得不成功。
红了枫枝,枫枝怎么是红的?
红了枫树倒是说得过去,因为树是总称,包括了叶子。这里显然是为平仄而害义了。
下句的金波也没道理,既说禾黄如何又变成金的了?
问题更大的还是用典,一连四典,写了秋风的壮、悲、愁、思,后面又加上萧瑟,怎么最后又归结到“幸福歌”了呢?
如此四典不仅没有指向幸福,反而与之相违背。
这样的为典而典,便是毫无意义的了。
所以,用典一定要与主题相契合,要做到这一点,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再以我的无题第一首为例:
枪靶从来对出头,阴风冷雨惹人愁。
杖敲三下夜传法,箭响一声弧坠楼。
师德训儿干唾面,子仪屏众费筹谋。
任他夺席宜王顾,却道天凉好个秋。
诗的主题是对“枪靶从来对出头”这一现象的无奈和感叹。
第一个典故是用慧能秘受衣钵连夜南逃事,五祖弘忍杖敲三下,示意慧能半夜三更入其卧室,遂以袈裟围之,为其说金刚经。
然后授其衣钵成为六祖,使慧能一下子成了“出头鸟”,为防“枪打”,嘱其连夜出逃南方。
第二个典故是用公孙子都暗箭射杀颖考叔事,子都与颖考叔同为郑庄公的爱将。
在攻打许国的战役中,颖考叔举蝥弧(郑国军旗)率先登上许都的城头,一下子也成了“出头鸟”,子都顿生忌妒,用暗箭射死了颖考叔。
这两个典故指向一致,都说明成为“出头鸟”的危险性。
下面两个典故则是古人为避出头所采用的方法,一是用娄师德“唾面自干”事。
唐朝宰相娄师德的弟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临行之时,娄师德问他:“我们家太受荣宠,会招人嫉妒,怎样才能保全自己呢?”
弟弟说:“今后即使有人吐我一脸口水,我只把口水擦去就是了。”
娄师德说:“你把口水擦了,说明你有所不满。你应该让唾沫不擦自干。”
二是用郭子仪屏姬妾避卢杞事。
唐朝卢杞长得奇丑无比,一次去拜访郭子仪,子仪赶紧把在场的姬妾统统赶走。
事后说,卢杞奇丑,姬妾们见了一定会笑,这便可能釀成祸事。
诗的最后是我自己的态度,夺席,出自《后汉书》:“正旦朝贺,百僚毕会,帝令群臣能说经者更相难诘,义有不通,辄夺其席,以益通者。(戴)凭遂重坐五十余席。”
王顾,则出自《孟子》:“王顾左右而言他。”
其意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