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来虎 | 父亲的箱子
父亲的箱子
文/任来虎
要搬新家了,整理物品的时候,在床下拉出一副木箱子,箱盖上布满了灰,拿起毛巾,轻轻拭去箱盖上厚厚的尘土,淡黄色的油漆,花鸟图案,依然那么鲜亮地呈现在眼前。30多年了,轻轻地打开箱盖,看到里面有几本发黄的书籍和几张散落的黑白照片,还有许多几十年前与父亲来往的信件,睹物思情,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眼前这副木箱子,是我高考录取后,父亲亲手给我做的。当年上学临走时,里面放满了妈妈准备的被褥及零星生活用品。临走的那一天凌晨,秋雨缠绵地下着,父亲用塑料布把箱子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把它扛在肩上,我跟在父亲身后,在雨雾弥漫中望着父亲的背影,他在我的眼中是那么的高大魁梧。我和父亲走了七八里路,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在街镇的公路边上等长途客车时,晨光中看到父亲额头上冒着热气,雨水和汗水已经湿透了父亲变色的粗布衬衣。
从那天开始,这个木箱子就一直伴随着我上学、工作、成家、立业。
父亲年轻时是一位乡村教师,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上有两位老人,下有五个孩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落在父亲肩膀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就与箱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时,我家有一亩多自留地,包括自己家的房前屋后,父亲未成家时就栽下了不少桐树苗,担水浇灌,精心伺候,经历十年生长,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记得砍伐第一棵桐树时,父亲在大树上绑上红绳子,倒了三杯烧酒,磕头作揖敬“树神”,大树伐倒了,马不停蹄地拉锯解板、抛光、和缝、锯铆……待箱子成型后,再批灰、打光、油漆。晚上,我常常都是在父亲“刷刷”的抛光板面声中入睡。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到外面煤油灯闪烁,却没有声响,睡意惺忪出了房门,却看到父亲嘴里叼着烟卷,满头锯沫靠在院墙边洁白的木板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睡着了,脚下是一大堆松软的刨花,那一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箱子做好了,每逢礼拜六,父亲就和邻居伯伯一起挑起箱子往县城赶。他们爬上从富平开往铜川的煤车,下了煤车,就在河道里洗把脸,然后急急忙忙赶往早市,卖掉箱子,买些黑市粮食及日用品,到了下午再匆忙赶到火车站,爬上煤车,一路风尘地踏上归家的行程。每次走进家门,他总是给孩子们散些糖果饼干,给爷爷和奶奶送些油糕点心,他自己则洗去灰尘和头发里的煤渣,换洗好衣服,匆忙吃上几口饭菜,进屋批改作业,准备下周的课程。
父亲的艰辛,我们做子女的看在眼里,在我成长的记忆里,“父亲”二字蕴含着伟大,诠释着担当。父亲做木工活手艺精湛,我一直引以为傲,如今,每次回到家里看望二老,拉起家常,说起过去,父亲总是淡淡一笑说:“那一切都是逼出来的,不去吃苦,你们就要挨饿。”
一年又一年,父亲在那个年代做了多少箱子,付出多少艰辛,早已无法计量了。人们常夸他做的箱子油漆亮堂,花鸟生动逼真,但我知道,那是父亲对爷爷奶奶厚重的孝心和对儿女满满的慈爱,这种爱让我们全家度过了缺衣少吃的日子,也让我们姊妹在艰难岁月中一天天成长起来。
八十年代初,我去外地读书,父亲由于多年的辛劳,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不好再做木工这些体力活。我要上学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父亲慈祥的脸上,依然很平静,他默默地拿出来那些早已生锈的木工家具,搜寻一些剩余的木板和下脚料,准备给我打一副木箱子。箱子做好后,他精心地画上花鸟图案,并亲自熬制油漆,上三遍油漆,再打磨三遍,看着自己的手艺,父亲遗憾地摇摇头对我说:“多年不做木活了,手艺生疏了,将就用吧!”父亲专注的目光和细细打量箱子的眼神,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却始终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不能磨灭。
望着眼前的木箱子,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干净,油漆依然鲜亮,花鸟依然生动,这里面倾注了父亲的爱和心血。
三十年过去了,每次看到它,都会有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流淌。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