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刘一平拿起空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呵呵,你收留我?你老公同意么?”刘一平正色道。
“我没老公。”
“男朋友也不行。”
“我也没男朋友。”
“哦,离了?”这句刘一平没敢说出口。
刘一平可以心算四阶行列式,但是实在算不出邵默雨的心思。他第二次拿起空杯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喝的是空气。
“怎么了?不要我收留么?”邵默雨嘴角微微上翘,像极了翁美玲。
“国外不是挺好么,干嘛回来创业呢?”刘一平岔开了话题。
“你个哈儿,现在国内创业环境挺好,能回来为啥子不回来嘛?”
“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念理论物理,怎么现在转行做投资了?”
“理论物理?Phd出来做faculty,要拿个tenure太难了,美国现在经济也不是太好,读了两年,刚好有个机会就转行咯,顺便混了个master。”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番,散了。
邵默雨给的价格挺公道,对于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新手来说,这笔报酬不算低,何况现在刘一平确实挺需要钱。
整个10月份,刘一平要参加三场婚礼,将近两千块的份子钱。九月份老家有两场同学婚礼赶不回去,份子钱不能少。对于处于70年代末的这批人来说,现在正是结婚的高峰期。当然动作快的女同学娃都有上小学的了,动作慢的连女朋友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都不知道呢,没错,说的就是你自己,刘一平。这红色炸弹一个个的,啥时候能回本呢?干脆找个男人,你们特么去动物园看熊猫还得花钱呢,看哥们豁出去了你们不得多加点?要不然就廖西吧,如果要找个男人当老婆,廖西绝对是首选。刘一平对这个点子很满意,他把这个天才的创意跟廖西说了,并许诺他四六分账,廖西听完之后很文明地说了句:去你大爷。
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刘一平顺利地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然后上课,做科研,做模型。来上课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有的学生干脆坐在地下听课,搞得刘一平很是心疼,又颇有些自豪。他跑到系里教学秘书小沈地方去要求换个大些的教室,小沈对他这么关心学生十分感动然而拒绝了他,告诉他调整教学计划是件很麻烦的事,刘老师你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限制人数。其实已经有老师来告状了,说你把他们的学生都抢走了,现在他们上课的时候人都是稀稀拉拉的,场面十分难看。
刘一平嘀笑皆非。课上得好也有罪过?正确的做法难道不该是你们这些老同志把课上得更好一点把人吸引回去么?我批改那么多的作业,一本本亲力亲为,你们就让助教改改,自己都不看一眼,结果还要告我的状?刘一平有点想不通。
十月份是整个滨江最美的时节,气候宜人。数学系工会组织全体教师出去郊游。刘一平本来想不去,后来觉得自己是个新人,这样出挑不大好,还是参加吧。
大学教师的组织相对松散,能来一半的人已经算不错,倒是离退休的老头老太太积极性很高。系里包了整整两辆大巴才把人装下——还有一部分老师把孩子给带上了,一大堆人看起来像四世同堂。
曾经有个记者问罗斯福,当了四任美国总统什么感受?罗斯福没说话,给了记者一块三明治。记者受宠若惊,三下两下吃完;罗斯福又给一块,记者觉得深情难却,又吃完了;罗斯福给了第三块,记者勉为其难,总算咽下;罗斯福再给一块,记者连连摆手求放过。罗斯福笑着说,你现在知道什么感受了?
在一个城市呆了这么多年,刘一平差不多把滨江的山山水水已经走遍。黄锦鸿更是直接缺席了集体活动。倒是杜叶生兴奋地很,他的广东普通话在这群人里显得非常独树一帜。
郊游的地点是一个叫五龙潭的地方。刘一平虽然在滨江多年,这里倒也是来的很少。此地比起静心湖来名气是小了许多,但是景色却也是优雅的很。五龙潭得名于一个巨大的水潭,背倚青山。自山顶而起,共有五条大大小小的瀑布飞流直下,最后汇聚成五龙潭。潭水清冽,如果是雨后观景,远处未见飞瀑,但闻水声。走进之后,朦胧的雾气笼罩在山间,好像数条白练在舞动,蔚为壮观。
人们分别给这五条瀑布取了名字。一叫月笼寒纱。水流从山顶而下,瀑布小巧平缓,柔美如月笼轻纱,隽永可秀。
二叫双龙争壑。第二条瀑布奇在下落的时候被一块突出的怪石分成两半,分流之后,一侧岩石深青,鲜翠欲滴,水流似青龙直下;另一侧岩石发白,水流像白龙飞升。刘一平煞有介事地跟杜叶生说,曾经有位得道的高僧世外的高人在此修仙,创造出一套刚猛无比的拳法,叫龙山升龙霸,后来传给了一个叫紫龙的孩子。结果紫龙普通法说的不好,就变成了庐山升龙霸。杜叶生开始还听的很认真,听到最后就气急败坏地追打刘一平了。
瀑布下有个长方形深潭,水自潭中溢出,继续下坠,继而形成第三条瀑布。
三叫千姿百态。五条瀑布中这是最为雄奇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只见宽阔平缓的瀑布浩浩荡荡而下,岩石的纹路千变万化,水流也顺着岩石的走向而不断腾挪跌宕。而且这是五条瀑布中落差最大的一条,听着水声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还真是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四叫烈马奔腾。第三级瀑布散而复收,又跌入一个斜长形的深潭中,不知道经过多少万年的冲刷,水流硬生生在这岩壁上冲出一条窄路。深潭中的水只有这个出口,水势特别急。虽然规模和上一条比稍逊一筹,但是气势却是胜了。站在百米开外都能感受到水汽扑面而来。
五叫蛟龙出海。前面四条瀑布的水流经过一段平岩石,调整了姿态,重新积蓄力量。这段瀑布奇在一块岩石向外突起,微微上翘,水流积聚的动能沿着突起出喷涌而出,像是飞龙抬头之后再从悬崖上狂奔而下,声似滚雷,形如匹练。既似银蛇狂舞,又如蛟龙出海。要是碰到暴雨之后,瀑布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狂奔,并形成逼人的旋风,衣衫尽湿。
杜叶生看得有些呆了,连称猴赛雷猴赛雷。刘一平继续编着各种故事,可是上过当之后的杜叶生就当二人转听了。
水势太响,两人说话只得尽量大声。吃饭是大家自带了干粮,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台布,熟识的同事之间三三两两坐下聊天。孩子们有的跟随家长乖乖坐下,有的就四处撒欢,不管怎么说,本周的周记可是有内容可以写了。
刘一平和杜叶生互相说着八卦。其实数学家,哦,不不不,数学工作者也是人,而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数学是人学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八卦。数学学的好不好,这个问题先不说,当今中国没学过数学的总是少数。如果每天看数学论文看数学书写数学论文写数学书,别以为只有你受不了,谁都受不了。
人是社会的动物,需要沟通,需要交流,概莫能外。当年轰动数学界的俄罗斯天才Perelman搞定了Poincare猜想之后,拒绝领奖,奖金也不要,就自己和老母亲俩人过日子,继续做数学里的大猜想。这位爷已经是极品了,还是要个人陪。要是真没人说话,那就成了白毛女了。
正说着呢,突然间刘一平听见有人说了“刘一平”三个字。人对自己的名字都很敏感,刘一平四周环顾了一下,没发现有人在找人的迹象。他刚把头扭回来,又听见一声“刘一平”。
杜叶生还想和他絮叨的时候,他用手指在嘴上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很努力地辨识着声音的方位。
“这个刘一平是谁的学生?怎么这么喜欢出风头?把我的学生都抢跑了,我倒是不相信这么个刚毕业的学生课能讲得有多好!”
刘一平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说话的人。是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老师。这人神情激动,越讲越来劲,似乎还有瀑布声在旁边能帮他遮挡一样。
“我讲了多少年概率论,他才讲了几天?学生知道什么好坏,就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现在这个学生素质是真差,什么样的老师真心关心他们,什么样的会害他们,一点都不晓得。我张全德一心一意为了教育事业,现在这个脸全都丢光了!”
他就是张全德?
刘一平火腾地就上来了。
这要是在东北,刘一平肯定就过去干仗了。不过在南方呆久了,实在是见多了吵架吵半天用手比划半天但是就是打不起来的。刘一平还曾经饶有兴致地看俩滨江人追尾,吵了整整一个小时,但是就是不动手。南方人真的挺有意思。
打架这事,和谈恋爱差不多,得双方干柴烈火,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行。一方要是不想打,就是打起来三两下也就跑了,特没劲。
人的德行和年纪还是不一定成正比,张全德?呸!去你大爷的张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