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二十载,浊酒喜相逢,一所奇葩名校的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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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过着另一种生活

Feb 1

我在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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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葩名校

在中国,一说到名牌中学,大家首先想到,北京四中、黄冈中学或衡水中学。

你可能不知道,在江西中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有一所极小的中学,也创造过辉煌的历史。

1、全校只有4个班,都是农村子弟,历年考上清华北大的竟有27人!

2、在全省升学率不足3%的情况下,这所学校高达45%。

3、1989年,因为教育成绩突出,校长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4、它曾是整个江西省,唯一的一所农村重点中学。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是天之骄子,考上清华北大,更是凤毛麟角,即便是大城市的名牌中学,也没有这么惊人的升学率,一时间被传为奇谈。

早在1978年,她就被定为首批省重点中学。处在偏远地区,却荣获各种竞赛大奖;处于弹丸之地,却大放光彩;师生不多,却名声在外。

那个时候,它是整个江西省,唯一的一所农村重点中学

“农村”二字,特别重要。谁也没想到,这些老实巴交的乡下孩子,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在那个“考上就有工分“的年代,读书、进城,是乡下孩子跳出”农门“唯一的出路。大学,更是闪闪发亮,用当地话来说,是高中了宰相。

在我小时候,一提到这所中学,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这学校,不得了,风水好。

鼎盛时期,一些附近的农民,竟然到学校来打水,带回去给孩子喝,沾沾灵气。路上被人问起,还不好意思,说:这水啊,甜!

人们传说,这所中学的水,连着锦江底下的阴河,所以才会一年又一年,把双脚沾满泥的学子,一口又一口,喝成了天上的星斗。

在锦江边上,流传着一句话:灰埠中学,藏龙卧虎之地!

别说是当地农民了,就连外面的教育专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23年前,当我们考进这所学校,就感觉很奇怪:

一个落后地区的乡下中学,怎么会有生物园、实验室、图书馆,还有灯光球场。我们依稀记得,在那些藏书里,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笔记,感觉比书的内容还多。

多年之后,从老一辈校友那里得知,灰埠中学之所以辉煌一时,其实是大时代的一个小缩影,是一个造化弄人的奇迹。

书香飘锦江

1966年5月7日,毛主席给林彪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

从此,全国各地成立了“五七干校“。大批干部、教师、专家、文艺工作者等知识分子,被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江西省,是“五七干校“的重点省份,下放的知识分子特别多。

主席的意思是,让他们多劳动、多吃苦,去掉资产阶级的臭毛病。可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有人顶住压力,把他们集中起来,教小孩子读书。

老校友还记得,他们的老师当中,有来自上海复旦、同济的教授。

乡下孩子嘛,哪懂得国家政策,就觉得这些老师好特别,戴着眼镜,说普通话,看起来文绉绉的,但说出来的东西,却是闻所未闻。

根据校友回忆,老师讲地理课,根本不看书,就站在讲台上,手拿粉笔,跨过高山、越过大河,把各种地理知识,全都串起来、画出来。学生们听傻了,像听“白话”一样。

下了课,大家舍不得走,请老师接着讲。其它班级的同学,也都搬凳子过来,教室内外坐满了人,听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吗,校友说,那时候啥都不懂,感觉老师什么都懂,听得如饥似渴。关键是,让我们觉得,在小山村之外,还有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对于乡下孩子,不止是要告诉他,“读书才有出路”,更需要扩充眼界、扩充精神容量,让他切身体会到:如果不走出去,可能白活了。

后来,1977年恢复高考,1979年停办五七干校,专家教授陆续返城。一个又一个,就这样离开了乡村,但这些教授,以及教授的学生们,依然留下了文化遗产:

1982年、83年、84年、85年,直至八十年代末期,造就了升学奇迹。在全省不足3%升学率的情况下,这所学校高达45%。

要知道,那是八十年代,有近一半人上大学,不出名才怪。

多少乡下孩子,因为这所学校,彻底改变了命运。从我爸我妈,到我姑姑,我姐姐姐夫、表哥嫂子,全是因为就读了这所学校,从而走出小山村,走向了外面的大世界。

没落的名校,年轻的我们

在我们就读的时候,学校名气还是很大,但已经走向没落。

教授们早已返城,不少优秀教师正在调离,去往条件更好的城市中学。时代在悄悄改变,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变迁当中。

有一个语文老师,他叫毛陶然。

陶然陶然,讲起课来,也是陶然自乐。极为生动,总是达到忘我的境界,经常挥舞双手,唾沫横飞地在你头顶诉说。

有一次,他讲《廉颇蔺相如列传》,其中一段,是蔺相如“请奏盆缻秦王,以相娱乐”。

他讲着讲着,突然拿着黑板刷,当做一个盆子,学着蔺相如,请同学敲一下。

敲一下,他说,敲一下我的瓦钵子吧!

走遍教室,这个同学敲一下,那个同学也要敲一下。你要不敲,他便怒目圆睁,把你当秦王了。

这给学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下课之后,大家纷纷效仿,甚至取了个外号:陶然瓦罐。

有一个数学老师,叫甘志文,我们叫他“牛子”。

为什么叫牛子,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身体结实,像一头小牛吧。他个子不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经常一步三拖,慢慢地踱进教室。说起话来,会拖长音调。

哦——,他说,这个题,又不会了么。

你不会做,他也不着急,用右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掌心,一遍又一遍,很爱惜的样子,画起圆圈来。

还有一个物理老师,名叫张建新。他强调重点的时候,总把粉笔狠狠地敲在黑板上。

由于讲课太激动,嘴唇总是湿漉漉的。如果发现谁调皮捣蛋,他却不激动,搓捏着手里的粉笔,直愣愣地看着你。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你发憷为止。

最有趣的,是一个教导主任,总是在广播里,操着江西普通话,苦口婆心地劝大家:

喂喂,同学们,要下身,要攒劲!

你们爹妈不容易,要像耕田犁地一样,把裤脚挽起来,搞得来,搞得去!

那时候,我们的校长叫袁祥林,是一位化学教师。他老婆,被称为“祥林嫂”,学校的铃声,由祥林嫂来敲响。

时光荏苒,二十多年后,我们都还记得这些老师的细节。

我只说了细节,没有说他们的名号。毛陶然、甘志文、张建新、袁校长,还有特级教师蓝英焱,都是不愿进城,还留在学校的优秀教师。

在乡村中学,能有这样的老师,是我们人生中的大幸。只是那时候,还不懂得珍惜。

青瓦夜雨

灰埠中学的水,是出了名的甘甜。

校友回到学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蹲下身去,含住水龙头,满满地接上一口。

我们整天喝着,并不觉得稀奇,直到多年之后,才发现再没喝过这样好的水,才会想起校友当年说的:哎呀,还是灰埠的水好喝!

高一的时候,全班三十多个男生,一个挨一个,睡在一间大瓦房里。

每个下雨的夜晚,听到雨水落在青瓦上,屋檐牵出雨线,清脆地敲击在窗边。

屋外鸡鸣相应答,林间鸟语自高低;青瓦响动知来雨,已觉清流涨小溪。

心都湿了,睡不着啊,轻轻问一声:喂,睡了吗?

身边人说,没有呢。

我也没有!那边又有一个人。“我也醒着哩”、“还有我!”、“我我我”……

你这才发现,这个没睡,那个也没睡,声音高高低低,在茫茫雨夜里,应答成了一片。原本诗意的夜晚,就这样被少年的打闹声,撕成了碎片。

欢闹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咳嗽,接着打来一束光。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我们知道,在光的背后,是一双严厉的眼睛。那是班主任的眼睛,夜里会发光。

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

比如,爹妈送菜来,就蹲在屋檐下,打开玻璃罐子,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走过操场,翻过围墙,到棚子底下吃一碗炒米粉,加很多辣椒,吃得满头大汗;或者走到后山去,沿着河堤,向山林走去。

当夕阳打在少年的脸上,遥望着村庄上空飘起的炊烟,你能闻到这炊烟之中柴草的味道。我们在乡下,和自然一起成长。你能听到草长莺飞的声音,你能看到映山红开满了山坡。

那时的雨水是那么地多,那时的草木是如此旺盛,快要淹没了村庄。

走着走着,不禁会停下来,冥冥之中似乎感到了什么。

生活是那么的单调和贫乏,父母是那样的辛苦和付出,你的心本来应该是粗糙的,但正因为这样,反倒格外地敏感。

抬头一看,乡村的天空,是那么的瓦蓝和明净,映照着我们清澈的内心和渴望远方的眼睛。

乡村少年

客观地说,这所中学的少年,都是很土的。

到城市之后,看到那些孩子,几乎个个漂亮、活泼、健康。我们会想起自己,以为自己也这般阳光过。回到老家,翻看合照,才发现不是这样。

我们不漂亮。大家站在一起,又黑又瘦,眼神暗淡、偏执、远走他乡。城里孩子没有那种眼神,也没有那种狠劲。

这是乡村少年的形象。

从小老师父母就告诉我们,你要好好读书,拿出好成绩,将来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我们不敢流露出伤感和自怜,因为这是生活所不需要的。我们知道,无论将来做什么,都要付出别人加倍的努力。

于是,头也不回,就这样走了。

一走二十年。

二十年过去,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暮然回首,才发现最珍贵的记忆、最快乐的时光,恰恰就是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

当我们爬过围墙,走在锦江边上,望着那远去船只,心中升起无限的想象。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这种对远方的眺望,本身就是年轻的姿态。

现在不少城里孩子,什么都不缺,真正缺少的,反而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渴望。

我们害怕,奋力拼搏的同时,会失去敏感的内心。我们也害怕,那种初恋般的感觉和触动,那种茫然的夜雨和刺心的美丽,也一去不复返了。

谁说乡下孩子“只会赚钱,不懂生活”;谁说我们“七大姑八大姨纠缠不清”;谁说我们“唯唯诺诺,目光短浅”?

一切的误解,只是因为,你没听过那样的雨,你没见过那样的情。你不知道,野孩子也有自己的春天。

在“夜雨涨秋池”的时刻,我们并排躺在瓦房里,身上盖着有霉味的被子,但大家靠在一起,心中有美,也有慰藉,眼中不知不觉冒出了泪。

同学们啊,久违了,你们可真让我想念!

多少楼台烟雨中,有一个叫灰埠中学的母校。

2019年2月1日

写给灰埠中学,20年同学聚会

《完》

作者简介

刘杰文  藏地作家、探险者

著有《小刘美国游记》,长篇小说《去西藏》,旅行随笔《雪山乌托邦》等。《虫草江湖》《松茸传奇》《梅里转山》《藏家旧饰》等文章发表于《中国国家地理》《中国国家旅游》《旅行家》及《西藏旅游》。

自2009年,居于梅里雪山,创建“有时遇见熊”,卖的都是自采的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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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一天,能在雪山,与你相遇

我去接你,你微微一笑,叫一声: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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