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林一叶】生命如草 | 随笔 洪玉凤

昨天似乎还随处可见的绿意，一夜小北风，就逃之夭夭了。世界象是被谁偷偷放进烤箱里加了会儿热，一切都显得焦黄、干脆。树木的叶子扑簌簌往下落，象受了委屈的女人的眼泪。路上的行人都谦虚了不少，不再昂首挺胸、风姿绰约，--瑟缩着脖颈，躲进了一只只或一头头禽畜的毛皮里，默不作声，低头走路。

天，很晴朗。阳光如单恋者的眼光优优柔柔追随着影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几棵水杉象披了发黄的老棉袄的乡下老头，懒洋洋地倚在墙跟晒太阳。两只鸟被刀子一样的风割得遍体鳞伤，正在树杈上审视自己的伤口，发出复仇的剑一般凄厉的叫声。

我一如往常按时坐到了办公桌前，瞪着小山一样的作文本发呆，想起两年前从青春浪漫、意气风发的大学校园里走向社会的同窗好友，如今下海的下海，跳槽的跳槽，知交半零落，只有我一人还形单影只固守着三尺讲台。。。。。。茫然的转动着眼球，懒懒散散拿起一本作文，就在这时，那盆草进入了我的眼帘。在高大的水杉班驳的光影里，它静静地守侯在窗台上，蓬蓬勃勃的一团郁绿。一向默无声息的它这时候竟然让人注意了它的本色了-沉静、坦然、纹丝不动地绿着。细小、谦卑的生命在苍黄的季节的底色上也竟有了一份盎然的生机。

这盆草叫什么名字呢？似乎没有人知道，好象从未有人提起过它。只有一次，一位同事在关窗户的时候挪动了一下，说：呵，没给它浇过水，长得倒挺带劲的！我不由细细端详起了这盆草。纤柔、纷繁的叶茎，细致地一根根向外伸展，似乎是渴望澄净的阳光来了解它的心事。积了一层薄尘的线条象从粗壮的根部刚泼出来，玲珑、凝重而不失锋利。似乎比古人遗画中泼墨而成的兰草更具一层意韵。

随着眼光的专注，我不由得感动起来。在这样一个冷飕飕的冬日、规则的办公室里，孤独的我的身旁，这株草鲜活地开着，不卑不亢、全心全意。不管是曾经鲜花烂漫的春夏，还是现在万木萧索的秋冬，它一如既往地坚守着自己的那点土地，不奢求理解，也不抱怨风雨-命如草芥，也坚持着它自己一份生命的原则，也有它泼辣辣的生机和活力。

是的，我不仅仅是感动了，我还渐渐在心里对这盆草充满了深深的感谢和敬意。在我充满了不安和躁动的生命旅程中我曾不断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是做一只鸟还是一棵树？一只鸟于天地间放浪形骸，了无羁绊。或于蓝天里翻飞，或于丛林中引吭。无须瞻前顾后，不必坐井观天。它见过瑰丽险绝、世人未见的风景，也体验过凡人所不曾体验到的疲惫辛酸。一只鸟随时可能丢失自己的生命，因为它的生命中藏着玄机。一棵树是安稳的、平静的。它虔诚地数着日子，接受每一片阳光，也应付每一阵风雨。阳光照耀时，喜气洋洋、心满意足；风雨来临时也便变了脸色，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一棵树的表层是稳定的，内心却极端脆弱，禁受不住强烈的风吹雨打。而那样一盆常绿的草却不同，它比鸟和树更接近泥土，更深切透彻地演绎着生活-始终如一地微笑着把自己生命的绿色捧出来，柔韧、执着、不计得失。

生活中，鸟与树一样的人是少的。鸟一样的人是独树一帜、令人钦佩的，象独步撒哈拉的三毛，漂流三峡的余纯顺。。。。。。他们有着常人难及的理想与激情，却难以守侯自己有价值的生命。树的生命消极、世故，不值得效仿。我们往往在需要真正付出的关键时刻看到他们灵魂深处的卑琐。生活中更多的是草一样的平凡人。他们默默无闻却勤勤恳恳，保持着自己那一份葱茏的生命本色，在你蓦然回首时给你一种温暖，一种安慰。

我应该为那些草一样平凡、淡泊的人唱一曲赞歌，写一章诗篇。他们不刻意追求名利，不抱怨生活的不公，不自卑地位的卑微，不计较金钱的得失。他们更不曾愤事嫉俗，颓废沉沦。。。。。。我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身旁的同事们正安安静静地备课，为了四十五分钟的一堂课进行着四、五倍于这个时间的努力。在我的眼里，他们的身影渐渐都幻化成了一蓬蓬颜色沉静、浓郁，生命力强劲、旺健的草。我的心灵也因他们的青翠而逼去了尘埃，雪亮、晶莹。

在冷寞的初冬，窗台上那蓬盛开的草，正散发出一种神奇的生命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