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志里的庄稼︱雅集
县志里的庄稼
作为一县之域的百科全书,物产是它的固定篇章。而我所在的皖北一县,一马平川,是很多庄稼生长的沃土。
因此,我翻阅本地县志,翻到物产这一章,总要多停留一会儿。它上面记载的庄稼,很多都是我现在还在享用的茶饭原料。
但也有不认识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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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修于清顺治年间的县志云:
谷:籼稻,晚稻,糯稻;大麦,小麦,荞麦;黑黍,蜀秫;黄豆,青豆,菜豆;豌豆,江豆,扁豆。
而另一部刻于清道光年间的县志,则云:
秈稻,晚稻,红芒稻;大麦,小麦,黍(黄黑二种),糜(黍之不黏者,凿曰小米);诸菽,秫(俗曰高粱),芝麻,荞麦,薏苡。以上谷属。
自顺治至道光,「两头挂角」,不过六位皇帝,不足二百年的时光。但仅从谷类作物上看,已是沧海桑田了。
顺治年间,以黄豆为代表的的豆类该是大面积种植,到了道光时期,县志中的豆类以「诸菽」代之。稻类作物中,红芒稻已取代了糯稻的位次。我感兴趣的是晚稻。这是个啥意思呢,难道说那时候,我们这里还有双季稻不成?抑或者那时候的庄稼生长期,比今天还要长?
十几年前,当地有位企业老板,遍寻一种「红米」而不得。我的记忆中,确实有这样的「红米」。颜色微微泛红,做出的米饭也泛微红色,有一种叫人舒适的米香。可惜现今,这种稻米已经难寻了。旧县志中的「红芒稻」,跟那老板找寻的「红米」是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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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一次会议上,我听沿淮一位种田的曹老板说起,他的田里,还有一种「红稻」。说的有鼻子有眼,是他的祖上,一辈一辈留下来的。在他流转的几百亩农田里,一直有一小块,专门栽种「红稻」。他很动情地说,不能让老祖先的心思,在他手里断掉了。
如果他所说属实;如果他田间的「红稻」,就是县志里的「红芒稻」,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他的「红稻」,一直可以上溯到至少大清朝的道光年间?也可能,他家的那一株一株「红稻」,还留存有大清朝的记忆。
——那时候的天气,那时候的土壤,那时候的故事,那时候的人。
它是否还记得,有一位姓曹的老者,在一大片稻田里一眼看中了它,把它留下来当成种子。看似偶然的这一留,就留住了二百年左右的时光。
二百年,就是两个世纪。时光流转,星转斗移。一代一代曹姓的「年幼胡」,变成了「老头拐」,惦念着他的「红稻」几十年,然后故去。两个世纪以后,同样是位曹姓人,小心翼翼地把它安放在熟悉的稻田里。
印象中,皖北为旱粮区。只沿淮的地方,才有水稻。哪里知道,在清代,水稻的种植已很普遍,且品种也很丰富。只知道,旱粮区的皖北大地上,小麦、大豆、红芋很普遍,这些年玉米也成了大宗作物。
说起红芋,但我在旧的县志中,没见过它的影子。道光的县志中,有「芋」的字样,但它归于「蔬属」。想来,跟现在的红芋,不是一个品类。
红芋,即红薯,甘薯。有的地方叫作地瓜。记得20世纪70年代前后,它曾经是皖北人的主食。在那个饿肚子的年代,红芋,让多少人免于饥饿。「大红芋」,一度成为我们这里主政者的一项津津乐道的政绩。
殊不知,在民国以前,红芋却很小众。小众得在县志中,都没有一席之地。
县志对庄稼的记载,极简。没有分布,没有产量。这些信息,也许只存在于老辈人的述说之中。以小麦论。它该算得上我们这里最为普遍的农作物了。但听我祖父说,从前的小麦,也就亩产一二百斤左右。三百斤,就是顶好的了。
而现今,一亩地的小麦产量,一千斤已是寻常。好的年成,能收到一千五百斤。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一亩顶五亩,甚至还有余头。其中凝聚着的,则是气候的变迁,品种的改良,耕作技术的改进。
捧读一部县志,就像请来了一位学问高深的先生。它告诉我们,曾经的先人们在农田里的劳作和创造,同时把庄稼的时代刻痕展示出来。如果那时候的他们能留有影像,他们也一定会制作精致的PPT,把一个县域庄稼的前世今生,一股脑地作出详细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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