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起家二十载,人到中年历兴衰

第二天早上,慧明先行回南安,蒲谷子留多几日陪圆通。

送了慧明上车,兴隆把圆通,师母,蒲谷子接来店家。家里与四年前他们第一次来时差不多,所以他们也很熟悉了。

店里人手不够,吃饭也得与兴隆错开着吃。小珠吃好了,把兴隆替上来,他们继续聊,小珠看店。

不大会,蒲谷子踱下楼来,对小珠大声说:“大老板——”

小珠笑:“我是打杂的呀。”

蒲谷子睁大双眼四处张望,问:“这里有多少个品种?”

小珠说:“这还真没统计过。”

他再问:“那么多货,知道要进什么要进多少吗?”

小珠笑说:“菩萨安排我进什么货就进什么货。”

但见蒲谷子严肃起来的样子,小珠再回答:“其实店的运行是有规律的,比如开学前就是重点在文具;过年前重点在饰品;换季了重点在季节商品。什么热门就备多一点货。”

他听着,似乎回答让他不满意,背着手在店里绕了一圈,东瞅瞅西望望,背着手又踱过来,晃了晃脑袋:“头都晕了……”

小珠指指阁楼:“阁楼还有,上去看看吗?”

他甩头:“不看!就看这里头都晕了。”

踱到里边:“下次不来了,来了见个老太婆,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

一听他这话,心里一紧,有一种莫名情绪从心里跳出来,小珠想打打趣,缓和一下,可是见到蒲谷子紧绷严肃的神情,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蒲谷子拖张櫈子坐下来,再问:“店里这么多货,你都知道卖了什么,进货要进什么吗?”

小珠回:“每周我回来这里的几天,都会收拾货架,检查货存,当然不可能每次都全部检查,以当令俏销的商品为主。比如开学了,就重点在文具,换季了重点在换季商品……”

再问:“有没有盘点过,究竟店里有多少东西?”

小珠:“没有盘点,量太大,做不来,只能约摸估计。”

又问:“那么最久的货是什么时候的?”

回:“很久的都有。”

问:“那么怎么处理?”

回:“要么打折处理,要么扔了,要么还在仓存。”

杰哥一直在听俩人谈话,这时他说:“我家小孩读书时可喜欢上她这买东西了,说是东西时新又便宜,他们一放学就结伴过来帮衬。生意忙时,单车排满店前,占了半条马路!”

小珠笑:“那时店里挤满人,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收钱得站高半个身子,要不然根本看不住。”

蒲谷子说话了:“从一个店的货存货尾等情况,可以判定这个店的经营状况。你现在这样做,不觉得太累了吗?”

小珠仿佛被挑起一根不愿碰的弦,低下了声音回道:“……那又能怎么样?我无才也无德,不想这样,又有别的法子吗?”

这个店,从一无所有,仅以几百元打本起家,从第一天六元的营业额,做了二十年,经历过发展,经历过兴旺,也经历着挫折……

店里的每一个饰柜,都见证着她和兴隆的过去:他们在实地上量度,图纸上比划,那些平面图,效果图,施工图每一细节都需要反复构思;

兴隆挥汗如雨,光着膀子量度、裁切材料,钻孔打螺丝。刚开始连电锯都没有,他是靠人力拉锯铝合金管,后来买来电锯,他的劳动量才减轻了些。

柜子用了这么些年,还很牢固。当然啊,那每一片饰板,每一个螺丝钉,每一个边角锯,每一件玻璃,都是他细心裁作组合出来的。

柜子成形后,小珠把裁好的音箱粘纸粘上去,又是一番功夫:粘纸要边撕开底纸,边抚平面纸以防起泡,这些饰柜每一处粘着色纸的地方,哪怕是小小的边隙处,都是一双手抚摸过来的!

工程进度很慢,因为要兼顾家里店里,只能见缝插针,有时做到深夜……虽然累,但是看着这些柜子一个一个安置使用,当初的构想渐渐实现,但生活也在发生改变。

父母日益年老,孩子的年幼,家里事的繁杂……不知不觉中,两人的精力更多的放在家庭。

乡镇的经济发展模式,因国际金融危机而出现瓶颈,整个市场状况发生改变。除了经济发展规律操纵着整个商业气候,新的网上消费模式对传统商业带来另一波冲击。两人这艘小船,无可避免地也感受到阵阵寒意。

在这需要变化革新的时代,两人却被生活的现实所缚,店的发展总是受到来自内部的牵扰,有心为无力行,这种拉扯纠结一直是兴隆、小珠的心头之痛,却无可奈何,两人只能尽力维持现状,尽量保持店的正常运营,以期待寒流过后能有起色。

但是在这强大高速的发展面前,能等多久?小珠越来越感到无力,无助。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么?这样下去怎么办?在希望与现实中徘徊,这些问题不时会窜上来,但一掂量,除了守业,没有别法。

现在,蒲谷子摞下了这些话,回楼上去了,却把小珠再次置身于忧患前。

在他眼中,这所有的一切,两人为之付诸心血的一切,是那么脆弱不堪。强烈的价值落差感,让小珠一直以来安慰自己的理由变得那么可怜和脆弱。心底里的难过一点一点积涌上来,望着眼前熟悉的这一切,忽然它们就模糊成一片!这是两人为之努力了多年的小店,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风浪,这飘摇的小舟,怎么抵挡得住汹涌的潮头?

“是的,我会变成老太婆!这样下去,这难受的心情会把我煎熬成一个怨气冲天的老太婆!”

小珠拍打着右胳膊,按捏右肩膀的痛点……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它们就会掺和进来,像在与小珠抗议,要她停下来停下来!

身体是可怜的,它的主人一直无愧地运用它们,为主人的愿望出工出力。心所承载的压力,同样施压于它们。现在它们发出疼痛的信号,提醒主人应该为它们做点什么了。

小珠上楼来,问问蒲谷子这位骨专科医生,这右手酸痛,举手乏力是怎么回事?

蒲谷子严肃的样子让小珠惴惴,他问:“哪里疼?”“痛多久了?”“多大年纪了?”“四十寒肩,人一到这个时候,长期积累的经络的问题就开始显现,如果这个地方经络不通的话,以后就会生病,什么心脏病,糖尿病,消化系统的疾病……很多了。”可把小珠唬了一跳。

蒲谷子让小珠坐下来,双手搭上小珠双肩,先是以手法揉筋散结,提筋拔脉,在骨膜间渗透推拿,一些隐藏很深的酸痛也被他找出来。继尔拿住各个手指,让小珠坐好放松不动,整条手臂像甩跳绳那样甩起抡开。

抻拉尽,蒲谷子绕到小珠身后托着她两腮,顺时圈绕绕,逆时圈绕绕,突然往左边一拧,“啪”的一声清脆的骨节声响来,小珠“哇”一声惊呼,手抚脖子不敢动了,好像再稍作动作,它们就会散架。

没待小珠回过神,蒲谷子继续这几个动作,突然往右一拧,“啪”的又一声脆响,小珠两手抚着脖子更不敢动。

“帮你抻了两条经络,没事了!”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小珠胳膊上的酸痛感减轻了。

待小珠再下店来,他们在客厅继续讲拳。

小珠似乎透出一口憋了很久的闷气,虽然这里让她不甘心,但是现实中,小珠还是离不开它。老人、孩子、夫妻……离不开它。它的确给予了小珠和兴隆所珍惜的一切,但现在,它也老了,小珠却还不能停步!难过是没有用的,这是现实!小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可是,只要小珠在蒲谷子面前出现,蒲谷子的目光就好像直射入心底,小珠在想什么,他都似乎清清楚楚,甚至,比小珠自己还清楚。

“这个小珠,是谁啊?”

“是我啊~”

“真的是你吗?真的你是谁啊?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是那个好孩子,好学生,好母亲,好员工,好老板吗……我们很容易活在别人的眼里:做学生就要听话做个好学生;工作就要听话做个好员工;做妈妈就要做到妈妈的标准……惟独没有听自己的话,做好自己。”

蒲谷子这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旁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可是这些话,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落入小珠的心里,她的表情也木讷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不是真的小珠,真的小珠在睡觉!”蒲谷子说完晃晃头,好像他知道答案在哪里!

“师叔,为什么您会这样说我呢?”小珠终于不解地问。

“因一向以来的了解,能感觉到你心里沉重,缺少阳光。”蒲谷子平淡地说。

竟是这样?小珠想想平日里,小珠总会为孩子聊天打气,与员工笑谈百事,与父母说的都是让他们放心的话……

“是吗?可是我平时很开心的啊,悦悦写作文,也是写妈妈爱笑……”小珠说。

蒲谷子摇头:“那些开心是假的!”

小珠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心态好,乐观开朗,这一向是你对自己的要求。不是吗?很多问题不是要以乐观开朗的心态去解决更好吗?相信明天会更好,不是吗?但好像,还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的开心,也许只是一种习惯……一个方法……一份麻辣烫……”

“……那样的话,那为了别人的开心,并不都是我自己的真感觉……生活中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但我总能有方法和说法说服自己,让自己重新振作……但,我得承认自己是有心事的,是有不想提的心事,连面对一下的勇气也没有……那怎么是开心呢?”小珠回应心里的那个声音。

这个感觉一落定,忧伤便理直气壮地袭来,小珠再也抗拒不了,一至无人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是隐埋了多久的难过,在这时一发难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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