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最熟的路,受极端的累,才见功力
(文章有点啰嗦,诸君可跳跃读,可选择片段读)
朝阳在我们身后
厦门工学院。
"百年厦工,厦工一百"校园超级马拉松激情登场。
在厦门工学院校园跑100公里,意味着转很多的弯,转很多的圈,重复跑很多校园路。这些路将带着我们在绿意葱茏的校园反复往返校区通道、两个操场跑道、环名人园、百树园、孔子广场。串联校园内幼儿园、附属中学、工程坊、创业园、步行街、体育馆、图书馆、商学院、校史馆、校医院⋯⋯
曲里拐弯绕圈圈,一"圈"十公里,十圈。
把这100公里拉直了,是从厦门岛跑到泉州的距离。
我们用脚步反复丈量校区土地;
那是足以记住学校一草一木的执着重复和坚守;
那同时也是一份千载难逢足以终生铭记的缘分。
校园绿色隧道
奔跑中
尽管我参加过多次50公里以上山地越野,但对100公里还是有所惧怯。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用身体健康、体质强壮、信心满满可以简单覆盖的里程。即使配速达到7分钟,也要跑十多个小时,于我很难做到。
上周日,我刚参加了厦门岛环岛跑,47公里,我的配速是7分39秒,越到后面配速越会越慢,预计会达到8分到9分之多,如果配速最终是9分钟,就意味着要跑15个小时以上,这对体力、意志力的要求之高不可想象,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者,上周日环岛跑时,我左脚小指起豌豆大一个水泡,挑破消毒后养护一周,仍有痛感。能否支撑十多个小时的折腾,我心中没底。
不服老、不安份是我跨过60岁门槛后难以克制的心态,必胜的信心信念又一直支撑着我藐视一切困难和磨砺,那份希望借此机会再次探寻一下自己跑马运动的极限的心情躁动不止。
加之,因为疫情,近期我报名的所有马拉松、越野赛不是取消就是延期,没得跑了。
几经周折,几经犹豫。既是老板又是跑友的虎总反复鼓动,我鼓鼓劲,报名了,我内心坚定确认自己能够完成100公里挑战。
孤独奔跑中,我映在孔子广场雕塑墙上的影子
1月15日,星期六。天气晴朗,厦门气温12到23度,是一个很适合跑步的天气。六点半鸣枪开跑,我们激情上路。
前20多公里,我紧跟着虎总他们的节奏,配速6分多钟,跑得很轻松。
到28公里,我开始出状况,先是左脚无名指起泡了。为防止磨破出血,劳架医务人员用创可贴贴上,继续。
到30公里,无名指和小指泛起饱胀式胀痛,在鞋里要爆炸一样。速度明显慢下来,跟不上虎总带领的队友了。
我开始每10公里折腾一回,犹豫一回。
要不要坚持?
要不要继续?
现在,不是心脏受不受得了,也不是双腿、双膝受不受得了,而是双脚尤其左脚能不能够坚持的问题。
换鞋、换鞋、换鞋。
我先后换了四双鞋,结果是:似乎没有一双鞋合脚。
痛、痛、痛。
疼、疼、疼。
从每10公里动摇一次。到每一公里都在动摇。
每一公里我都在犹豫:要不要继续?
所谓咬紧牙关,所谓钢铁意志,口头或书面说说,很容易,很提气,落实到脚下每一步,当每一刻、每一分钟的坚持、坚守都是痛苦时,一切的口号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屁话。
折腾,折腾,反复折腾。
不断在补给点喝水、吃东西,不断脱鞋脱袜整理伤痛。
迈开每一步,都需要信心和意志。
这时候,我仿佛听到妈妈的喊叹:肚脐跑到背后去了。
这是母亲对我在长时间疲惫的劳动中开始偷懒的评价。
红田高照,稻田热蒸,热风悠来成熟稻香。"双抢"时节,生产队"讲定额"割谷、插秧,以家为単位分任务,对应相应工分。那时我读高中,父亲中风后只能算半个劳力,哥哥在大队当民办教师,我不帮忙,就剩母亲一个硬劳力了。所以,遇到星期天,我主动跟母亲出工参加割谷、插秧。
最难奈的是割谷。
酷暑艳阳之下,稻田氤氲着农田水气和稻香的热像火一样烤得皮肤脱皮,脸颊泛红,从清早趁日出前天气稍凉下田,到正午至下午的酷热,我凭着激情,逞着猛劲,刷刷刷干劲冲天,两三小时放倒一大片稻子,这时手起水泡、血泡,腰酸背痛,腿脚酸软。
停下来拨掉腿脚上的蚂蟥;
到田边换镰刀,似乎没有一把镰刀好用;
到田头喝水,一坐坐半天,带到田里的一壶大叶茶早已见底,只能跑到附近水塘捧生水喝;
饿了,跑去田梗上坐着吃母亲发的白面粑,有点甜,尤其香,焦黄的壳是.上好的美味。
母亲就笑了:肚脐跑到背后了。
我抖擞精神,鼓勇下田,继续埋头苦干。
歇风休息的时候,我四仰八叉躺倒在田梗上,背部像躺火热的钢板上一样,奇热无比,这时的累已经顾不上田梗有多么烫了。
母亲说,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我是真想回去,可是我不能让自己回去。我没有接母亲的话,腾起身扬起镰刀继续割谷⋯⋯
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回,父亲在表达对我于他身后能否立志做人的担忧时,母亲坚信地说:小家伙能吃苦,能弄到饭吃。
激情奔跑
操场高飘的国旗、校旗
跑到60公里时,虎总他们已经完成80公里了,比较落后的队友也完成了70公里。
这一次的动摇使我在起、终点坐了足足五分钟。现场好多同事劝我放弃,他们说60公里已经很厉害了。
虎总也说过,虽然报了100公里项目,但跑完50公里,可以算参加50公里项目比赛,颁发50公里奖牌。
再次换鞋。
我报了100公里项目,冲动在前,承诺在前,怎么说,也没有理由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继续下一个10公里。
左脚除大拇指外所有指头都胀痛,右脚指、脚跟也开始生疼,双腿膝盖酸软隐痛,有灌铅的沉重。
87公里时,太阳早已落山,校园华灯初上。队友们全都完赛了,大家劝我:算了,别跑了。
虎总也劝我放弃,不要伤到自己。
已经跑了87公里,大头朝上是一种诱惑,而剩下的13公里,我很可能要用3个多小时。
我请大家先颁奖,散了,我自己慢慢来,我一定要善始善终,必须完赛。
我戴上头灯,重新出发。
这时双脚确实有踏在刀山火海上的感觉了。
夜幕下的孔子雕像
没有太阳出门,没有太阳收工。
那时也是深冬,田野黑云笼罩,寒风凛冽,每一丝风都可以刺中筋骨。漳河改道水利工地却热。从20多米深的河道把土挑上河坡再走200多米填旧河。几个县的社员以大队为单位开挖一截截河道,每一个大队在新旧河道间走出往返两条路,人蚂蚁一样散布在工地上,每一条路成群结队,车推肩挑。人跟人人挤人,人人汗流浃背,几乎所有人赤膊,高音喇叭播放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之类高昂雄壮的革命歌。
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员,也赤膊上阵。那年18岁,稚嫩的肩膀磨破了出血,出血后结痂,结痂后再破。身上热汗淋漓,手上却结满冻疮。最难的不是这些。深冬农田劳动,出血起茧生冻疮再普通不过。最难的,是挑土爬河坡。挖到十几米深之后,斗车推不动了,只能肩挑。每一个硬劳力每天定额任务5立方土,满工可以拿10分。那年高中毕业,参加恢复高考制度首次高考落榜之后,我铁心当一个称职的农民,因此不能脆弱,无法矫情,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也没人在意你的感受。自己要在工地跟生产队的社员呆下去,就只能承受、忍受、坚持。
是的,每一担土都不想挑,每一步都不想走,每一次上坡双腿都打闪。遇到社员们加油打"哦嚯"冲坡,还得拼了命往上冲,血奔心也得憋着气冲上去,挡道是尴尬的,让道是耻辱的。
没有想过逃避或者放弃,因为无法逃避,更无从放弃。能去哪儿?能怎么办?虽然内心翻腾着鼎沸的当农民作家的梦想,但内心的自认是:连一个农民都当不好,当不成,谈什么作家?
那时与社员们住在工地附近的村里,在人家的堂屋开地铺。说是地铺,其实是铺一层稻草,上面铺一床旧棉絮和妈妈亲手染的靛青印花床单,棉被很厚,也是靛青蓝印花被套,母亲给我新准备的,即使大雪天,蜷在被子里也十分温暖。肩膀疼、脚起泡起冻疮遇热疼得钻心,浑身骨头酸胀疼痛,躲在被子里为自己的无法忍受和迷惘哭泣应该有好多次。
人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我以为,没有真正茹苦含辛的比较,就不会有自信。
小蔡帮我拍的夜跑照
虎总给我颁奖
我获得的第一座超级马拉松小金人
比起当年漳河改道水利工地的血奔心拼命,
这种平坦路上的奔跑真是小儿科。
因为是晩上,虎总担心已经人困马乏的我路上出状况,特意派学校保安队一个小伙子开着电动巡逻车跟在我的后面,这种周到的给予一个落后者的待遇,让我感激而放松。
集团财务中心蔡经理一路陪跑,还到操场跑道给我照相录相,加油助威,令我这孤独的跑者全无孤独。
谢谢你们!
奔跑,逐渐成为一种机械运动,有那么一段时间,脚、腿,一直隐痛的两恻髋骨都不疼不痛了⋯⋯
晚10时许,我终于完赛,虎总和同事们仍然在等着给我颁奖,披红马甲⋯⋯
作为团队的一员,我在奔跑中确实落后了,但是,我在精神上没有落后,毕竟,我无辱使命。
这才是功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