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至1976,我的十年
我是1967年在武汉市出生的,从小在武钢系统的一个设计院生活。从个人记忆上说,我的这个10年中的头3年几乎是没有什么残留记忆的,真正的记忆是从第4年也就是1971年开始。
妹妹1970年出生,71年初,父亲让不到一岁的妹妹站在他的大手上,发现妹妹的一支腿似乎无法站立,到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她得了小儿麻痹症(当时好象得这病的人不少,我们院里就有好几个大哥哥、大姐姐因此落下残疾)。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大规模预防接种的,我们那里应该是在70年代初期,小儿麻痹症的预防接种好象是吃一种糖丸,在那以前,小儿麻痹症的发病率相当高。
父母是设计院的技术骨干,他们都是做给排水设计的,设计院做这个的人不多,所以他们经常要加班。为了不耽误工作,一个人带妹妹看病另一个就必须把对方的工作也做了,经常要做到半夜。
每周三次,父亲或母亲一个人带小妹去汉口扎针灸,另一个就要加班到夜里11点多,我和姐姐则交给父母的同事轮流照看,当时良好的邻里关系给大我几岁的姐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妹妹的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除了跑步时有点异于常人),我和我的家人也因此非常信赖中医。
我们设计院有个医疗室,除大病外,一般的感冒发烧我们都是在这里看的,因为当时还小,也不知道他们的医疗水平高不高,只知道设计院的人谁也没有因为治疗费被耽误了,医生和护士的态度也非常好。
现在有不少人对文革时期不大了解,总以为当时的人整天忙着运动不干事,其实当时有一个口号是“抓革命促生产”,至少在文革中、后期,生产建设没有被耽误,大家的工作热情比现在要高得多。听母亲说,做“1米7工程”等大型项目时,设计院几乎所有的人晚上都要加班到9、10点。
虽然那时的我还小,但也记得父母经常加班,我和姐姐、妹妹则在大院里玩耍,抓“土狗子”(一种昆虫)和蟋蟀。那时工作再积极也没有什么物质上的奖励,但父母和其他人的工作积极性依然很高,每年的“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和一个奖品(大茶缸)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奖励。
在上小学前,有一天我和父亲去汉口,在一个宣传栏里看到我平生唯一看过的一张大字报,我还记得大字报的题目是“光明日报是谁家的报纸”。长大后和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还为我记得这么清楚而诧异。
我是1974年上的小学,小学在青山食品厂旁边,名为“红武小学”。小学的大部分老师我现在都还记得,教数学的老师姓刘,一个美丽的女教师,她是我最尊敬的人,非常敬业。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形,反正那时设计院的人都很在乎小孩的学习成绩,哪家孩子成绩好了家长也觉得非常风光。我记忆中最奇怪的事是,小学3年纪,我们学校就开始教相当于奥数的数学课程了,还为有兴趣的孩子开了补习班(免费的,只要有兴趣就可以上),每周二个晚上上课直到9点多。
后来我和别人说起时有人不相信,但我记得我得的第一个奖状就是小学三年纪的数学竞赛奖(因为纪律不好,大人们最在意的三好学生奖从小到大一次没得过,所以这是我平生第一张奖状,时间绝不会记错),第二个奖是小学4年纪参加武汉市数学竞赛得了第八名(除我外,进入前十名的都是五年纪学生,这个记忆也绝对没错)。
那时的数学题有很多是和生活、生产有关的,比如计算某生产大队有多少亩地,工厂的产量等,学习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我记得小学三年纪老师就教我们用代数解决问题了,在数学竞赛时我也用过代数。
每个学期,我们小学都会组织几次务农学习。那时设计院后面就是郊区,我们经常去积绿肥,还去附近的公社(好象叫洪山公社)插过秧,了解过沼气池的工作原理,也去过武钢看工人如何生产,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出钢水时的震撼。
寒暑假,设计院会组织学生参加“护卫队”,每人一个红缨枪,红缨枪都是自己做的。晚上大人加班,小孩子就像模像样地训练、巡逻,大人们也不会担心我们的安全问题。寒暑假的作业好象不太多,我们有很多时间去玩,或看小儿书(连环画)或做科学小制作。我还记得大院里的一个大哥哥做了个太阳能炉灶,像个倒立的大伞,可以烧开水。
读小学时,我母亲带了几个工农兵学员的徒弟,后来他们都成了设计院的骨干。我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妹妹是在东北下乡,有一次回武汉时到我家吃过饭,她的脸红彤彤的,那样子现在我还历历在目。我家有三个小孩,在当时除独生子女外这样的家庭应该至少有一个要上山下乡,母亲觉得我比较野,下乡时应该能很快适应,组织上也很尊重大家的意见,所以姐姐没有下乡。当然后来政策变了,谁也没去。
76年初,武汉开始有了“大地震”的流言,设计院为大家准备了防震蓬,学校的老师也给我们讲了如何从井水、动物等的异常表现预测地震,我还和几个同学去附近生产大队找井,看看井水有没有变浑。我记得当时群测群防的概念还是很深入人心的,所以唐山大地震出现那么多异常征兆都没有准确预报很让我吃惊。
76年9月,我开始上小学三年纪,那时数学补习班还没有开始,我们下午有时没课。记得那天的下午四、五点,我和一个同学在大院里玩,发现了一个香烟的过滤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过滤咀,因为这一天,所以这个记忆异常清晰),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正在警惕地研究,就听到大院的广播放哀乐。这一年,我们似乎听到了太多的哀乐,但哀乐后一长串职务前缀还是让我们非常震惊,那一天主席去世了,世界翻了个个,我的童年也结束了。
写得比较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打算修饰什么,只是自己的个人记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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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这个观点,我认为一个民族的记忆应该是全体人民真实记忆的总和,而不应该由某个人或某些人定义哪些才是真实的记忆。我只是把自己的记忆记录下来,没做任何加工。草桥关民把我的帖子和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相提并论,真是太抬举小可了。草桥关民看来没看懂《城南旧事》,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城南旧事》里小英子的回忆都不能用幸福来定义,即使是林海音个人的感受和际遇,即使是在一个孩童的眼里,那时的北京也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幸福的元素。 好了,还是继续补充我个人在人生头十年的记忆片段吧。 一、体育锻炼 当时有个口号是“开展体育运动,增强全民体质”。全社会对体育锻炼的重视远胜现在,更重要的是,当时看重的是全国人民的身体素质而不是得了几块金牌(当然那时中国也没参加几个世界性运动会)。从识字起,我就被灌输这样一个观点:体育的本质是强国健民,而不是“锦标主义”。 那时的体育锻炼真的是全民性的,哪个企业、机关、学校没有几张乒乓球台?我们设计院的办公大楼和花园里一共有几十张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有一个标准的篮球场,球场边上有单杠、双杠等运动器材,还有沙坑和跑道。每天一个邻居哥哥都要和我们打乒乓球,当然我是不愿意和他打的,因为个子太矮,技术又不行,老输,所以我就经常和小朋友一起玩,在他们身上找回自信。篮球赛差不多每周都有,我父母科室的人都上过场,虽然不专业,但比赛也还比较激烈。 每天二次(应该是二次,不大记得了),上午10点左右和下午3点左右,大院喇叭会放广播体操。上学前和上学后的寒暑假,我和姐妹都会和大人一起做广播体操。院子里的一些老人听到广播后也会放下手头的事和大家一起做。别看广播体操简单,认真做也会出一身汗。 二、 看杂书 设计院有个图书室,小孩子也可以用大人的借书证借书。因为是设计单位,图书室大部分的书是专业资料和工程标准类的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文学和科普类图书。 打仗的书是我最爱看的,只要图书室里有的我都看过。还有的就是历史类和古典文学类(很奇怪吧),比如有关中国历史的书,四大名著等。图书室里有〈红楼梦〉(我怕自己的记忆有问题,还特地问了母亲,母亲说是这样的,因为学理工的她第一次看〈红楼梦〉就是在文革期间),不过是繁体字,我当时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反而对“红楼梦批判”类的书很有兴趣,看了不少此类的书,也因此知道毛主席认为〈红楼梦〉全书的总要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这一章,而不是贾宝玉梦游那一章。姐姐说她当时还看了哈代的〈苔丝〉。图书室还有一本《静静的顿河》,我打开一看,第一页是讲顿河的,第二页是讲顿河的,直到第二十页还是讲顿河的,把我闷坏了,就扔了没读。这书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高中前我都没看过几本外国小说。 科普类的书是我最爱看的,应该说小朋友们都爱看,图书室这方面的书有很多。我觉得那时的孩子比现在的更有科学常识。那时科普书有很多讲的很细,我经常按书上说的做一些小制作,用这些东西来讨妹妹的欢心。 上小学二年纪时,父亲去庐山疗养(每年设计院都会安排职工去各地疗养,大家轮流去,一般2年能轮一次),回来时带了一本庐山旅游指南类的书,书里面有很多当地的传说和典故,还有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词等。这本书几乎被我翻烂了,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去过庐山,但我觉得自己对那里非常熟悉。83年举家来广东后还带上了这本书呢,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 三、 大食堂和劳保 父母工作很忙,平时很少自己做饭,一般都是在食堂吃,有时也会自己煮饭,在食堂打菜。设计院的双职工家庭大都这样。食堂的伙食还可以,因为设计院的人大多来自东北和上海,所以菜式以东北菜和上海菜为主。父母是东北人,东北菜吃腻了,我们就改吃上海菜,记得第一次在食堂吃了狮子头后好兴奋,觉得非常好吃。食堂的肉类并不少,价钱应该也不贵,虽然我家小孩多,父母还要赡养老人,在设计院算比较穷的,但每天一定有肉类菜吃。 那时姐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非常能吃。有时晚上8、9点她又饿了,母亲就会做一大笼“水晶包子”给她吃(“水晶包子”是用肥肉加糖做的,味道很好),我和妹妹也能吃几个,但都没姐姐食量大,她能吃6、7个。 武汉的夏天非常热,我们都知道,气象台报39度时气温应该就超过40了。这时设计院会实行“夏时制”,中午11点就下班,下午3点再上班,以避开最炎热的中午。 夏天,设计院会发很多劳保食品,比如酸梅汤、西瓜、香瓜、绿豆冰糕和绿豆汤。绿豆汤和酸梅汤是自己去食堂里打,要多少给多少管够,其他的是按人头发。一到夏天,我和姐妹的床下就断不了圆圆的西瓜,我们一般不切着吃,而是用勺子挖着吃。 设计院每年都会体检,家属也有份,体检完还会给我们开一大堆钙片,我对钙片挺反感的,觉得有股怪味不肯吃,所以我小时候一直都缺钙,腿老抽筋,姐姐妹妹都没出现这种情况。 四、 露天电影 上学前没有去过电影院,也没有必要,因为每个月设计院都会放几次电影。电影是在篮球场放的,一到这个时候家家都会自己搬椅子去,小孩子有时也会为占位子打架,但一般都不记仇,电影放完了又成朋友了。 电影有国产的,也有外国片,如朝鲜的、南斯拉夫的、罗马利亚的。王心刚是那时的当红小生,很多片子都有他的演出。 电影放映前,都会放一些短片,有的是新闻片,比如西哈努克亲王访问中国什么的,更多的是科教片和记录片,从纺织技术革新到水稻的种植,从我国大型计算机到库蚊的生活特性等,呵呵,杂的很,大家也因此增加了很多知识。 说实话,我们小孩子并不喜欢看这些,但因为老放所以也增加了不少知识。昨天看小猪的《刷盘子读书》,愈发理解当时政府为什么要放这些片子:毛泽东用十几年时间让中国的文盲率从80%降至15%以下,再用十年左右的时间用各种方式给中国人扫了“科盲”。我们这个民族其实在当时已经具备了实现现代化的知识准备,可惜……我经常想,如果主席多活10年,中国一定不会仅仅发展成这样! 五、 衣着、婚礼 现在的人都以为文革期间大家只穿蓝色和绿色衣服。其实那时虽然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多彩,但也蛮丰富的。那时认为最好的衣料是的确良,谁有件的确良的白衬衫穿会是件很眩的事。 父亲有一件毛料的中山装,还有一件是卡其布的。母亲有几件连衣裙,是花布做的,但她不太穿,一般穿像现在西裙似的短裙。我有一个同学的母亲身材很好,很喜欢穿连衣裙,初秋时也穿,是那种长到小腿的。大院里有一个俄罗斯老太太,冬天穿棉裙,我们小孩子不懂事,经常笑话她。 女孩子夏天喜欢穿背带裙。我家楼下一个小女孩经常穿红色的背带裙,非常漂亮,像个花蝴蝶似的,惹得男孩子老撩她。 母亲有一个徒弟,是上山下乡后读大学的工农兵学生。他年纪其实比母亲小不了多少,那时已经30好几了还没有结婚。这人比较挑,性格可能也不大好,虽然我父母和同事帮他介绍了不少对象,但都没成。后来他和一个军人结婚了,婚礼就是在大院的礼堂举办的。 那时结婚讲究备齐“三转一响”。一响就是收音机,自行车是一转,手表是一转,还有一个是什么不记得了。婚礼前,父母给这个人送了一床被子和几个笔记本(这是父母说的,我已经不记得了),被子是大红缎面。新郎、新娘给我们发了很多吃的,有糖,还有武汉的特色糕点。那时的婚礼和现在也差不多,也会闹洞房什么的,我就作弄过新郎。 六、 个体经济 我是比较早熟的人,记忆力也算不错,前天跟帖的网友有的说和我一般大,但对这个时期只留下记忆片段,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对我来说,这些记忆是如此清晰,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现在眼前。 我说那是的时候也有个体经济,可能不少年龄比我小的网友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走街穿巷的卖货郎和从事家庭维修行业的不算,光是个体的餐馆和小卖部就不少,至少武汉很多。 当时我们学校的学生主要是来自设计院、附近仪表厂、武钢系统和周围郊区。我有几个同学是农民子弟,有一个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我记得有一年春天学农期间(学校每年要组织几次学工、学农活动,每次3到7天),老师让我和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孩子给一个来自郊区的女生补习。这个女孩就住在设计院南边的郊区,家里有7、8间房子(当时我真的很震撼),还有一小块自留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留地这个词),自留地不大,种了各式蔬菜,可能因为经常要在这里摘菜,所以没有公社的地整齐,看上去主人也没花多少精力打理它。 再说说票据的事。 我们大院外有好几个卖小吃的店,主要是卖热干面、水饺、欢喜坨、面窝等武汉小吃,大部分都不收粮票,东边的一家收,但也只是买热干面才要,其他的都不用。不过,粮票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可以买零食。一大包上海产的五香豆卖7分钱,还要一两粮票,如果没有粮票价格会高一些。我记得当时粮票经常有剩余,否则家里也不会让我们买零食用了。 七、 劳作 那时的中学一般都有校办工厂,每个学期学生要去实践所学的知识。 我去过同学哥哥学校的校办工厂,还亲手做过一个钢管,是用一个实心钢棒在车床上车出来的,后来这些校办工厂都没了,我也再没上过车床。 那时的孩子动手能力都比较强,模型飞机、雪橇、风筝、玩具手枪等都是自己做的,我还自己装过半导体收音机。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装的半导体收音机了,大概是小学5年纪或初一,虽然那时主席已经去世了,但因为时间过的不太久,社会还和以前差不多。我的这个半导体收音机装了大半个月,是自己用焊杆装的(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这东西的样子就像一个起子,尾部接着一根电线),我装得不太好,用了一年就经常接触不良,要拍打几下才能出声音。我去广东读书时还带着它,一直用到高中毕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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