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代太行山两侧和河内陆区对局势的影响
春秋战国时代太行山两侧和河内陆区对局势的影响
序言:
太行山是中国地势第二、三级阶梯的过渡地带,将华北地区分为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两大地带,在古代被称为天下之脊。而河内陆区在周朝被称为南阳地区。两地自先秦时代就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了中国的核心区域之一。而在春秋战国大混乱大兼并的年代,太行山两侧和河内陆区也成了战争最频繁的地区,见证了大国的兴衰争霸,也成为影响天下局势走向的关键地区。
两地的地理特征及在东周以前
太行山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是我国第二阶梯与第三阶梯的地理分界线,也是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天然分界线。关于天行山脉的范围一直存在争议,但普遍按照主山脉走向,则基本位于山西省,与华北平原之间。纵跨北京、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一市,北起北京西山,南至山西省西南部的中条山,西依山西高原中部盆地与吕梁山脉相望,东临华北平原,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约400多公里,所以也称为“八百里太行。
广义上的太行山包括北京西山、五台山、系舟山、太岳山以及王屋山和中条山,而王屋山就是愚公移山的来源地。人们习惯性把太行山也称作为南太行、北太行、西太行三部分,分别指河南省、河北省和陕西省境内的各段山体,太行山平均海拔在1200米到1500米。狭义上,主峰最高峰位于河北省内的小五台山,海拔2882米,而广义上的最高峰是山西省内的五台山,海拔3061.1米。天华山脉的河流基本上属于海河水系,只有发源于太岳山的沁河流入了黄河,向北主要有漳河、滏阳河、浮沱河、大清河、拒马河等大小上百条河流。
太行山中多东西向横谷(陉),著名的有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等,古称太行八陉,即古代晋冀豫三省穿越太行山相互往来的8条咽喉通道,是三省边界的重要军事关隘所在之地。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山西的许多条河流切穿太行山。自南而北有:沁河、丹河、漳河、滹沱河、唐河、桑干河等等,于是形成几条穿越太行山的峡谷。
河内陆区普遍认为是如今的河南北部地区,即太行山东南与黄河以北的地区。比起山脉沟壑纵横的太行山地区,河内陆区地势较为平坦,发展的较早,也较为富庶的多。河内是我国第二、三阶梯过渡地带,地势基本呈现西高东低态势,由山地、丘陵、山间盆地和平原构成。因位于黄河凹处北岸以东,且位于殷商畿内,故称河内。与河南、河东相对,后来并称为三河之地。“三河”分别为夏商周王朝腹地,亦成为了中原的代名词。河内、河南以黄河为界,河内、河东以太行为界。同时,河内与河南、河东又均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则分别专指日后秦汉时代的河内郡(沁阳)、河南郡(洛阳)、河东郡(安邑)。河内陆区因在太行山东南方向与之相邻,所以两地之势如同唇齿,而太行八陉中,轵关陉、太行陉与白陉都在河内陆区。
在夏商和西周时代,河内陆区因为地势平坦,成为中华文明的最早发源地之一,各方面的发展都很早,也最为发达和富庶。而比起河内而言,太行山两侧的晋冀区域普遍是戎狄活动区域,各方面的发展都十分落后。西周实行分封制,在宗周和成周的周王畿直辖区域外大封诸侯。而在太行山和河内陆区的主要分封国就是卫国和邢国。卫国的疆域地跨黄河两岸,北部地区已经与太行山南部连接,南部则是原殷商核心区域。而邢国在卫国之北,地处太行山以东,是太行山以东具有征伐权的元侯之国,肩负着阻止戎人东出太行,袭扰周疆的重任,同时可联络齐、鲁、晋、卫,并与北方燕国遥向呼应。
春秋时代晋国雄踞两地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迁都洛邑,开启了东周的时代。东周初建的时代,周王室还是颇具实力和影响力的,比较完整的控制了原成周区域。而太行山两侧及河内陆区仍然沿袭西周时代的格局,卫国和邢国控制了两地,太行山以北地区仍然在戎狄的控制之下。卫国因为占据富饶的河内陆区,经济和军力都较为强大,仍然是东周初年的强大诸侯国。邢国也还是颇具实力,继续对戎狄作战,但是因为周王室的衰微和对诸侯国影响控制力的下降,光靠邢卫两国是不可能承担起既要保卫自己又要保卫王室和抗御戎狄的重任的。此外,邢卫两国的国君的能力也都日渐下降和两国矛盾重生,更是对防御任务日渐的力不从心。
公元前660年卫国被狄人所破,荒淫奢侈的卫懿公被狄人所杀,卫也失国,仅剩五千遗民在宋国、郑国等国的资助下寄居于曹国(今山东定陶)卫国子民迁于曹(今山东定陶)。卫国虽然得以复国,但是丧失了黄河以北广大地区,使得河内陆区直面戎狄的侵扰。而邢国与卫国矛盾的加深,使得邢国也无力独自承担抗衡戎狄的重任。前635年,邢国反被复苏后的卫国所灭。虽然卫国得以复苏还灭了邢国,但是丧失了原来广阔的河北地区,已经无力成为一个大国,最多是二等国。戎狄的问题仍然是困扰卫国安全的一个重大问题。前629年,为避狄人再次侵扰,迁都于帝丘(今河南濮阳),以黄河为屏障保卫河内陆区,经百年休养生息,经济始现繁荣。但是黄河以北太行山两侧区域则成为了赤狄的广泛活动区域,其中廧咎如部占据了原邢国故地,主要活动于如今的冀中南地区。
就在戎狄肆虐的同时,齐晋两国开始崛起。齐桓公支持了卫国的复国,但是齐国距离太行山地区较为遥远,而且齐桓公之后实力有所下降,无力承担攘夷的重任。而其他诸侯国,也都普遍距离此地遥远,对此不感兴趣。故而当时能承担的起攘夷重担的只有在晋献公领导下日渐崛起且与太行山和黄河距离最近的晋国。
晋献公在位二十六年“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已经占据了整个晋西南地区。与戎狄部落直接接壤了。晋文公是晋献公与狐姬之子,其岳丈狐突是晋国开国君主唐叔虞沦落于狄族的后裔。狐突之子狐偃、狐毛也都从小就投于晋文公门下。而晋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的时间里有相当长的时间就一直在同为戎狄血统的翟国,他更是娶了赤狄部族的一支廧咎如的公主季隗为妻。可以说晋献公、文公父子两代人都与狄族有着不浅的交情,可以说是对其习性非常了解的。
公元前636年,王子带联合大臣颓叔、桃子发动叛乱,带领狄人军队攻打周襄王,叛军大败周军,俘虏周公忌父等,驱逐周襄王,王子带自立为王,史称王子带之乱或子带之乱。公元前635年,晋文公接纳周襄王,派兵诛杀王子带,叛乱平定。王子带之乱前后历时两年,极大地削弱周王朝的实力,因此唐代史学家司马贞在其著作《史记索隐》中称“穨带荏祸,实倾周祚。”其中的“带”指的便是王子带。而另一方面,周襄王因晋文公平定叛乱有关,于是将阳樊、温、原、攒茅的田地赐给晋文公,使晋国得以在南阳河内陆区开辟疆土。
晋文公得到南阳地区,对于晋国日后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晋国的南阳地区位于太行山南麓与黄河北岸之间的狭长走廊,其中,原邑南屏孟津,积邑在走廊西端,为太行第一陉之轵道所在地,山险路狭,是豫北和晋南间的交通咽喉。经轵道过温,欑茅之后,便抵达河内,可由南津渡河兵临郑、宋,或从白马津渡河经卫地至齐、鲁。而城濮之战后晋国成为了中原霸主,卫、宋、鲁等国都成为了晋国的铁盟,使得晋国的南阳河内陆区可以休养生息稳步发展。在得有晋南阳地的基础上,晋国大本营就可安锁于汾河谷底自修武东出,可横扫曹、卫、鲁,并限制齐自孟津渡河,南迫洛邑,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东南据温,渡河即可控制中原陈、郑、宋三国,握中原战备之要枢,得郑可以控制西方及南方诸侯,得宋可以左右东方诸侯,得陈则可以制服郑、宋。故诸侯若占据该地,有利时渡河,驰骋中原,奠定霸业基础不利时退守,阻强敌于黄河以南。史念海先生也曾论述过晋国此举的重要意义:“……这条道路开通后,晋兵才能直下太行,伐卫,伐曹,又和楚人战于城蹼。城淮之战,晋国固然获齐、宋、秦诸国的帮助。增加若干胜利的信心。然太行南阳一途的开通,出兵便利,在战争上也容易获得优势。后来晋兵一再耀武中原,也都是由这条道路出师的”。正是得以形成这样一种态势格局,才使晋国向外发展、才是真正意义上为城濮大战提供了必要性、可能性及其实际准备。
晋国取得了河内陆区在获得诸多便利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起与太行山两侧之赤狄作战的重任。在晋献公以来对戎狄一直实行两手并用的政策,一方面是武力讨伐,另外就是与之和平结盟和联姻结亲等手段。晋献公、文公和之后的襄公基本上是两手并用,但文公和襄公时代因为忙于中原争霸和对秦作战,故而对戎狄的手段较为温和。而襄公之后,随着晋国霸业暂时有所衰落,周边戎狄尤其是赤狄对晋国的威胁则愈加严重。而赤狄的威胁也对晋国中原争霸造成了严重的影响,所以解决赤狄之患就提上了晋国的议程。前594年,晋景公派荀林父兴兵伐赤狄,于曲梁(今山西沁县西南)击败赤狄,旋即歼灭赤狄潞氏(居于今潞城东北),诛杀其执政酆。翌年,士会率军灭亡赤狄甲氏、留吁、铎辰(居于今屯留、长治一带)诸部。晋灭赤狄诸部,势力得以向东扩张。
晋景公灭赤狄使得晋国将如今的晋东南的长治、晋城两地和晋东的阳泉、晋中及太原部分地区以及原邢国故地和卫国故地都纳入了晋国的版图。晋国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太行山中南部所有地区和河内几乎全部地区,面积增加了数万平方公里。这样,晋国已经与卫国直接接壤,卫国对晋国的依赖性将会极大的增加。而晋国则基本完成了表里山河的疆域构造,在地理上对中原诸国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俯瞰态势,处于了战略优势地位。
晋景公灭赤狄之后,晋国东南两面的戎狄威胁基本被解除,晋国的安全形势得以改观,可以专心致力于中原争霸。前583年晋景公即派兵在晋伐蔡攻楚破沈之战中攻入楚国本土 ,使楚国霸业结束。在前589年的晋齐鞌之战中,晋景公派兵击败齐国。一连串的胜利让晋国得以称霸中原压制列国。晋景公之后的晋厉公继续对楚作战,鄢陵之战大败楚军,再度威震诸侯。不过晋厉公时代,秦国秦桓公为东进曾联合晋国北部戎狄合谋进攻晋国。晋厉公之后,晋悼公即位。晋悼公即位之后的一大问题就是戎狄的问题。晋悼公是有意武力讨伐的,不过魏绛力主和戎,认为和戎有五利: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民狎其野,穑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威怀,三也。以德绥戎,师徒不勤,甲兵不顿,四也。鉴于后羿,而用德度,远至迩安,五也。晋悼公采纳了魏绛意见,悼公时代北部戎狄与晋国关系总体上是比较和睦的,这也为晋悼公复霸诸侯提供了一个稳固的后方。而晋悼公时代的中原争霸中一个最大的成就就是再度降服郑国,并在虎牢派兵戍守,既可以包围晋国及郑国,也可以威慑诸侯尤其是楚国,使得晋国的霸业达到了顶峰。而晋悼公南下称霸的最大前进基地就是河内陆区。从河内“弧形地带”进兵中原,或由河东渡过孟津东行,出虎牢后南下或由南阳经延津渡河,抵郑国北郊后南下,明显要比楚国方便得多,方向选择的可替代性和灵活性也更佳,距离郑、宋、卫等国很近,控御诸侯的能力明显增强。楚只得于方城之外修筑大城,敛赋聚兵,借此来扭转不利的被动局面。
晋悼公之后,晋国的霸业逐渐转入平稳,且内部卿族实力开始增强,但是晋国的实力仍在。而在霸业相对衰弱之时,晋国周围的戎狄就普遍开始活跃,而晋国也就要武力讨伐了。而在当时能够威胁晋国的最强戎狄就是鲜虞国,即日后的中山国。鲜虞国主要活动于今天的冀中地区,民族是白狄族。白狄族在鲜虞水沿岸发展起来,所以叫鲜虞族。约在西周中后期就聚居到现河北石家庄一带,逐渐占据原邶国之地。他们以新市(今正定县新城铺)为中心,建立了鲜虞国,并在藁城西部建立了肥国,在晋州一带建立了鼓国,三个部落国建立了城邦联盟,与南面相邻的国相对峙。
晋平公时代的前541年,和晋国修好三十多年的北戎无终部,撕毁和约,联合其他诸戎群狄,集结于太原盆地,准备向晋国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袭击。晋国卿大夫中行穆子率师讨伐无终,败无终及群狄于原,彻底打败了戎狄势力,占领了太原盆地。当时晋国的部队主要是车兵。临战之前,中行穆子率领的车兵要越过霍山。霍山道路艰险,大型的战车部队难以通过。中行穆子采纳将领魏舒“毁车崇卒”的建议,改车兵为步兵,“五乘为三伍”。这从军事制度的视角看,也是一种华狄融合现象。中行穆子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晋国军队灭北狄无终,取得太原盆地的控制权后,为了巩固和扩大战果,继续向盆地周围的鲜虞、肥、鼓三个游牧部族发动进攻。鲜虞为白狄族别种,主要占有今河北正定到石家庄一带地区,都今正定东北;肥也是白狄之一部,为鲜虞的附庸,活动于太原盆地东部的太行山中,都昔阳(今山西昔阳东冶头镇);鼓亦为白狄之别种,其地在今河北晋县西。晋昭公时代的前530年,中行穆子(荀吴)再度率领部队佯装去会齐师,假道于鲜虞,突然攻入肥国的都城昔阳,灭肥国,然后回师突袭鲜虞,大获全胜。晋顷公时代的前520年,中行穆子将部队伪装成籴米的商人,从昔阳突袭鼓国,一举灭鼓。晋军对白狄三部的军事胜利,大大地巩固了对太原盆地的控制权。晋国势力进入太原盆地后,其东、西、北三面仍与少数民族戎狄接壤,甚或杂处。晋国六卿继续不断向戎狄区域拓地发展,太原盆地成为晋国卿族拓土的前沿阵地。晋定公时,“知伯将伐仇由,而道难不通,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仇由之君不听其臣赤章曼枝的劝阻,堑岸堙谷,开辟了一条运钟的大道,知伯遂由此道进兵灭仇由。仇由地在今山西盂县,这条道路即由魏榆(今山西晋中市榆次区)经马首(今山西寿阳南马首乡),沿今温家庄河及秀水河而通仇由。晋出公时代的前459年,“荀瑶伐中山(治今河北定州市),取穷鱼之丘(今河北涞水县西)”,由太原盆地东向进军。次年,赵襄子从太原盆地出发,北登夏屋山,宴饮代王,“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这样到三家分晋前,晋国虽然还未能消灭鲜虞国,但已经将鲜虞包围了起来,鲜虞的局势不容乐观。除了对北部大举进攻外,作为伐戎狄的一个组成部分,前525年,晋卿士荀吴率军攻灭陆浑戎(戎族国,今陕西洛南东)的作战。陆浑戎居于晋、楚之间的缓冲地带,与楚国交往甚密,对晋国形成威胁。前525年秋,晋国策划攻打陆浑戎。为防止暴露作战意图,晋顷公先派大夫屠蒯赴周,请求祭祀陆浑戎附近的雒水(今洛水)与三涂(山名,今河南嵩县西南)。周人从屠蒯的言谈表情中察知晋人的真实意图,遂设防警戒。同年九月二十四日,荀吴率军渡河南下,直抵陆浑戎境。荀吴让祭史用牲畜祭祀雒水。陆浑戎不知是计,遂放松警惕。晋军乘其不备,突然发起攻击,于二十七日攻灭陆浑戎。陆浑戎亡国后,其君流亡至楚,余众逃奔周邑甘鹿(今河南伊川西北),被早有防备的周人俘获殆尽。晋军得胜而归,献俘于文公之庙。
晋国在晚期对戎狄的的军事行动是极为频繁的,一系列的胜利使得晋国基本将太行山中北部地区也大部纳入了晋国的版图内。如果没有日后三家分晋,可以说天下之脊的太行山将注定成为晋国的内山。通过对戎狄的作战打通了太原盆地与周边的交通要道,促进了华夏文化与戎狄文化的交流,使太原盆地成为当时北方地区民族融合的中心。一系列的胜利也让晋国的军制和作战方式发生了变化,因为太行山两侧地形逼仄,难以战车行动,故而在对戎狄的作战,晋国敢于变革的一些卿大夫们能够在实战中变车为步,以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这一系列的胜利的最后得益者已经不是晋国公室了,而是掌握晋国实权的卿大夫们。
三家分晋和三晋联盟时的太行山两侧与河内陆区
公元前453年,晋阳之战,韩赵魏三家击败智伯,晋国事实上被三分。前403年,周王室被迫承认韩赵魏三家为诸侯,晋国正式一分为三,史称三家分晋。
三家分晋结束了昔日霸主晋国的历史,同时也改变了当时天下的局势,影响了地缘格局的构造。晋国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的时候,太行山宛如晋国的内山,河内陆区是一个稳固的统一的整体,是南下争霸的前进基地。而三家分晋之后,太行山两侧广大地区与河内陆区都被韩赵魏三家瓜分。韩赵魏三家原有的封邑并不一片一片的在晋国,而是到处零零散散的分散在晋国,三家的土地是无法有效的连在一起的。就三家分晋刚开始而言,赵国因为赵简子、赵襄子父子两代人当年都力主开拓北方,而且灭智之战赵家贡献和牺牲最大,分智所得也最多,其所分之地大多集中于晋国北部,主要是太原盆地、忻定盆地和冀中部分地区,占据了太行山中北侧地区。韩国所分的地方主要是上党高地和中原崤函以东的部分地区,与周王室和郑国接壤。其中上当高地控制了太行山的南部地区。魏国分的地方主要是河东、河内与灭崤函地带。但是魏国在赵国的太原盆地内部也有几个小的飞地,而且魏国控制的河内陆区与太行山南部的上党地带接壤,也与太行山南部地区有很深的联系。而韩国连接上党和中原的地区也是河内陆区的一小部分,虽然小,却将魏国一分为二。赵国虽然比较完整,但是因为鲜虞即中山国的存在和太行山一带地势险峻,赵国的三大核心即太原、代地和冀中南一带的联系是极为困难的。
如果就日后太行八陉的孔道和走向而言的话,三家分晋刚开始的形势大致是这样的。太行八陉之一的太行陉是唯一的南北走向的,完全在韩国掌控之下。最北部的军都陉、飞狐陉、蒲阴陉则在赵国、燕国两国的掌握之下,双方都没有完全单独掌握其中的任何一条道路。而中部的井陉则在赵国和中山国的掌握下。最南部的轵关陉两侧则在韩魏两国控制下。而剩下的三条即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则更是错综复杂,韩赵魏三国都牵涉其中,但谁都无法完全单独掌握,比较而言因为韩国占据了上当高地的大部分,优势相对较大。
从三家灭智事实上分晋开始到正式列为诸侯尚有四十年的时间,这一阶段的韩赵魏三家外未得周天子承认,对内新政也有待巩固,所以只有团结才能求生存。而且实际上三家实力较之齐秦楚三大国都只能说是有限,为免陷入四面作战,魏韩赵三国结成联盟形成唇亡齿寒,相互依赖关系以共同对外是唯一最可行的选择。加之本身就有三家共同诛智氏代晋的底子,以结盟为国策也并非难行,故而三晋联盟很早就得到重视。在赵襄子还在世的时代,因其灭智的巨大功劳和威望以及晋国正卿的地位是绝对无疑的三晋领袖。而赵襄子去世后,魏斯(魏文侯)成为三晋领袖也获得了晋国正卿的头衔,而魏国也依靠三晋联盟得以四面出战并独霸中原的。所以魏文侯一向把巩固三晋联盟做为基本国策。其争霸作战,一般也是三晋一起联合行动,长期联合起来向外扩展,促成了战争的胜利,霸业的完成。虽然这是一种松散的军事同盟,但在三家利害一致的情况下,魏国还是依靠它做到了单由自己所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三晋合力,其人力物力占绝对优势且占据有天下之枢,得以多次打败齐楚大国,连三晋之势向外扩张,诸侯莫敢当其锋而横行天下!魏之强盛始于魏文侯,而终于魏惠王,历时三代近百年证明三晋联盟的战略是成功的。当然,魏国称霸打破了实力均衡,加之三家利益冲突还有领土觊觎,三晋联盟终走向破裂,魏之中衰也肇始于此失去了三晋身份,其力量之薄弱及领土之破碎均显现出来。
三晋联盟成就了魏文侯到魏惠王中期百年的魏国霸业,因为三晋这段时间联盟还比较紧密,魏国得以跨越赵国而灭中山,能裹挟其余两家大破齐国,南败楚国。魏国依靠三晋联盟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能够依托河内打下了豫东这块新的根据地。但是在韩赵两国尤其是赵国看来,三晋联盟起码某种程度上便宜了魏国,而不利于赵国。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所以赵国对南下伐楚没有多大的兴趣,而赵国与中山接壤,但魏国跨赵而灭中山让赵国实际上很不高兴,但是赵国也知道跨赵而灭中山之后魏国必不能久守,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关键的是河内陆区。三家分晋后三晋都图谋南下中原,重点是郑宋卫三国。郑国被韩国吞并,赵魏意见还不算太大,而卫国是赵魏在所必争之地,是两国的利害所在,两国都因为卫国的问题而多次吵的不可开交甚至兵戎相见。而魏国既没有利用河东图谋关中,也没有利用河内的特殊区位优势谋划河北以争诸强,反而过早陷入四战之地轻举妄为以致处处被动,最后局促中原一隅,其战略资源比之关中、河东、河内大为削弱了,虽有第二大商业都市大梁和四通八达的贸易可部分改观,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无以改变与敌国的战略平衡。这本身即标志了魏屡失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后,其衰败已不可避免。
群雄对峙下的河内陆区
魏国的霸业在魏惠王中期达到了鼎盛,但是也埋下了祸根。就当时的局势而言,魏国在整体实力上是略强于齐秦楚三强的,但是并不具备压倒其中任何一方的能力。而且魏国的地缘局势并没有得到也有效的改善,所以要想改变恶劣的地缘环境,只能寻找新的根据地。占据关中已经错过时机了,而且魏国也一直对关中缺乏足够的重视。除此之外就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是三晋联盟或者统一三晋,重现晋国当年辉煌。第二就是维持对峙局面下的保证自身生存,以增强国力为根本,徐图兼并,等待时机。
在当时的情况下,积蓄国力等待时机为上策,但是好大喜功的魏惠王是不想甘心等待以拖待变的,那么只有三晋一体这条路了。但是三晋一体是怎样的三晋一体呢,魏国当时的实力强于韩赵,让韩赵心甘情愿臣服魏国是不现实的,魏惠王也知道想再现祖父时代的比较紧密的三晋联盟是不大可能的,故而魏惠王是希望在魏国主导下灭亡韩赵,起码是先灭其中一家尤其是实力最强的赵国。然而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相继失败,让魏国军力大损,而秦国则趁机夺得河外河西地区,魏国从霸主降落为二流强国。
随着魏国实力衰弱和天下态势变动,河内陆区已经不是魏国“霸国地带”和“锁匙地带”之间的连接。而是和魏国的中原大梁地区连为一体,成为哑铃型国土的一端。基本上其区域、地缘特点是和当时魏国整体的区域、地缘特点。河内从“霸国地带”间对峙的“中间地带”之一,成为了“中原中心地带”的一部分。作为东部大平原的核心部分,控扼着来往锁钥,大可为诸强所用。
诸强若占有这一区域,就可以阻挡敌军的进击之必经于外,并使自己能够向几个战略方向用兵,进而获得战争的主动权,所以说它具备了军事上的四通八达之地的特点,很多道路汇合在一起,便于筹集给养,便于向各个方向行动,简单地说,占领了这些地点就可以满足许多需要,得到许多利益。北方的赵国要南下逐鹿中原必经河内而南下,而楚国韩国要北上,也必经河内之地。而东西两方向,齐国秦国要争霸中原富庶之地,河内也是必经道路之一,这种水陆干线冲要而且四通八达,是数条道路的汇聚,故其中心地带的地缘位置,有极高的战略价值。而陷入中原的魏国疲于应守,难以发挥其作用就不得不使河内陆区成为试图发挥出其上述作用的强国热点瞩目地区。
秦国自秦武王拿下宜阳彻底占有豫西山区后,在秦昭襄王时代就大举东出。尤其是伊阙之战后,韩魏两国元气大伤。魏国将河东地区被迫割让与秦国,同时秦国在之后多次大小规模不等的攻击魏国。魏国从晋国手中继承的河内大部分地区已经有不少部分被纳入秦国的版图,成为了秦国的河内郡。秦国当时虽然还没有占据整个河内陆区,而且还有韩国这个后顾之忧,但是秦国已经可以在河内立足,对于六国尤其是三晋是个不小的威胁。
赵国灭中山与太行防线
赵国在三家分晋后的长时间内一直图谋南下中原争霸,将国都从晋阳迁到中牟,再迁都到邯郸,就是为了南下中原,但是历代君主在南下方面均遭到了严重的挫折。一方面是因为魏国在漳河流域的根基已经稳固,尤其是对邺城的经营。另外就赵国东面的齐国对赵国南下也怀有很强的戒心,特别是在魏国衰弱后。而赵国在南下中原受挫后,深感暂时无力南下打开局面,逐渐将注意力转向北方。尤其是要消灭心腹之患中山国的威胁。中山国卡在赵国与燕国之间,而且齐国与中山国长期以来有着密切的关系,齐国的目的就是以中山来制赵国。
论实力,赵国远强于中山国。但是中山国是游牧戎狄部落出身,战斗力并不弱。尤其是在中山桓公复国后,继续武公的做法,效法华夏诸国的礼制,建立起中山国的政治军事制度,实力并不弱。
赵国与中山国大体是以太行山为界的,但是赵国境内的太行山基本没有合适的东西通道。正当赵人一筹莫展之际,却忽然发现临近的中山国控制着能够直接沟通山西与河北的战略路线——井陉。早期的中山国秉承着祖先勇武好战的传统,因而在与华夏诸侯的对峙中常常处于攻势,中山与赵最终在大陆泽北沿形成平衡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从黄河(禹贡河道)的流向来看,河水经过大陆泽之后开始朝东北方向偏移,由此便导致太行山与黄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宽。而鉴于前期赵与中山之间的力量对比,赵人理所当然地要选择防御面最窄的地段作为两国间的边界,于是大陆泽北沿成为不二之选。此刻尽管赵国实力不济,但对于滹沱河以南至大陆泽的土地却始终梦寐不忘,这其中固然有拓展疆土的考量,但更重要的是该地区控制着井陉的东出口。从公元前377年开始,羽翼丰满的赵国开始集中精力接连发动针对中山国的战争,而对手除了在南线层层设防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封锁井陉,堵死赵军自西向东展开的攻击。
井陉的东出口称为“井陉口”,从这里进入太行山区一段路程后视野会突然变得开阔,因为在“井陉口”西侧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盆地卡在路途中间,这便是今天井陉县的所在地——“井陉盆地”。其实井陉之所以能够成为横穿太行的要道,沿途流淌的冶河功不可没。而从“井陉盆地”继续向西,道路会逐渐分为南北两支,原因正是冶河在这里分成了温河与绵河两条支流。显然如果能够在三河汇聚之地筑关设卡的话,中山人就可以同时挡住来自两条支线的攻击,而这道关卡后来演化成了大名鼎鼎的娘子关。
中山国的抵抗还是卓有成效的,赵国无论沿井陉自西向东,还是从大陆泽自南向北均无法攻入对方的核心区。几经努力而不得之后,冷静下来的赵国开始考虑从其他方向开辟新的战场,并且这次定下的战术方针是“自北向南”。太原和忻定两处盆地已经被赵国收入囊中,如果在忻定盆地北部能够找到一条横穿太行山脉的道路,那么赵军主力是不是就可以从北方直插中山国腹地?届时北、西、南三路夹攻,中山人纵有三头六臂,也断然无力回天。然而该计划有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即忻定盆地北部要能够找到一条穿越太行的战略通道,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所幸赵人最终还是找到了这样一条线路,这便是“太行八陉”之第六陉的飞狐陉。
赵武灵王时期,军事上“胡化”很深的赵军已经完全碾压以步兵为主的中山国。加之此时代国已然不复存在,再没有哪支力量能够影响赵国对飞狐陉的使用权,那么中山国的覆亡也就顺势进入倒计时。从如今张家口的蔚县盆地往南,在太行山区中有一处名为“涞源”的小型盆地,介于两者之间的路径便是“飞狐峪”。从涞源盆地继续沿唐河南下,踏上河北平原的第一座城邑即为中山国的王畿——中人城。不过“飞狐峪”并非唯一能够从太行以西抵达涞源盆地的道路,从忻定盆地向北翻越平型关所在的山梁可进入灵丘盆地,而灵丘与涞源之间同样存在可以穿行的通道。因此“飞狐陉”的前半段实际上有一南一北两条线路,而赵人无论从哪一条进入都要以涞源盆地作为中转站。
从中山国的角度来说,要想延续自己的命运,与赵军在平原地区硬碰硬是毫无胜算的,因而最现实的做法是在太行山内部筑关设卡。最终中山人选择了在飞狐陉的后半截修筑“鸱之塞”,这便是明朝时期“倒马关”的前身,可惜在赵国已经形成绝对优势的前提下,仅凭一座要塞终究无法挽回败局。公元前296年,就在“胡服骑射”推行之后的第10年,中山国亡于赵人之手。
从公元前307年赵国大举进攻中山到前296年最终灭亡中山,赵国 用了长达十二年的时间。十二年的时间灭亡了心腹之患中山国,后方得以巩固。太原、代地与冀中南三大核心之地的联系得以畅通,领土增加了三万多平方公里,人口也有起码数十万。太行山中北部的几处重要孔道也因为中山国的覆灭被纳入了赵国的完全控制之下,赵国旧都晋阳与新开拓的西北胡地与邯郸的联系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
燕赵争夺下的太行防线
赵国自灭亡中山国后,与燕国就实现了完全的接壤,双方大体以南易水为界。不过太行山最北端的两处通道即蒲阴陉和军都陉的两侧纵深地带也是双方的角逐地区,比较而言这两处地带对赵国的重要性要相对次于燕国。燕国都城在蓟即今天北京一带,而赵国中心在邯郸和晋阳。太行山防线对赵国最重要的是中南部,而对燕国则是北部。
在赵国已经全面控制蔚县、灵丘和涞源三处小盆地的前提下,“蒲阴陉”对于燕国的通行价值微乎其微,因而如何防备赵人利用该通道进击河北成了燕国的当务之急。从蒲阴陉的走向来看,选择在北易水的上游筑关设卡似乎是最明智的选择,事实上燕国也的确在这样做,并且这道关隘最终演化为“天下九塞”之一的紫荆关。解决了西面的威胁之后,南易水便成为燕国重点经营的防线,而在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区燕人显然不能指望依靠个把要塞来挡住赵人的步伐,于是沿河修筑长城成为燕人的首选。
鉴于赵国在“蒲阴陉”西段上的优势地位,燕军并未选择在这条通道上硬碰硬,相反其所选择的路线却是太行八陉之最后一陉的军都陉。燕国在这一带的主要基地是上谷郡。上谷郡的行政范围除怀延盆地外,还在西北方向上囊括了张家口盆地的东半部分——宣化。至于其西半部分则是赵国的代郡地带,也就是说张家口盆地被燕赵两国一分为二,形成双方各占一半的局面。按照常理而言,盆地作为一个狭小且独立的地理单元一般来说很难被两股势力同时占有。事实上燕国之所以满足于控制宣化,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自身实力的不足。从地形上说,宣化南北有连贯的燕山山体环护,这使得张家口盆地东半部分的防御力远强于西半部分。再者从张家口向北越过低矮的野狐岭即为无遮无拦的蒙古高原,因此如果燕人强行向西扩张,面临的有可能会是赵国与游牧民族的联合绞杀。
不过终战国一世,与诸侯间的长年累月的内部兼并相比,草原民族当时尚在发展中,对列国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因此围绕军都陉爆发的战争主要发生在燕赵之间。公元前251年,也就是长平之战后的第9年,燕国趁赵人元气大伤之际举兵攻赵,其中一路兵马就是沿军都陉袭取赵国的代郡,结果被赵国打得全军覆没。事实上,尽管赵国在长平之战中落败,但赵强燕弱的整体格局从未发生大的变化,在此后的对阵当中燕人渐渐落于下风,其上谷郡三十六城被攻陷者就达三十城。
燕赵两国虽然大体上平分了太行山最北部的蒲阴陉和军都陉附近地区,但是赵国无论在地理上还是人口以及军力上都对燕国呈压制的态势。即便是战国后期已经基本残废的赵国都能吊打燕国。就实力和机遇而言,如果赵国早年不是盲目执着于中原逐鹿,而是专心于灭中山,那么灭中山的时间就可能会提前。而灭掉中山后赵国就可以集中精力对付燕国,虽然不能谋求灭燕,但是以赵国的实力是完全可以将燕国从燕山以南挤出去的,就是将太行山最北端的关口两侧地带全部纳入赵境。不过在赵国看来,燕国地域真正有价值的地方是不多的,远不如中原有价值,所以战国大多数时间里,燕赵直接交锋时候并不多。
上党-长平-邯郸战役下的太行山南线的惨烈争夺
自五国伐齐后,齐国已经彻底衰弱,而赵国成为东方六国中唯一能单独与虎狼之秦抗衡的军事强国,故而战国后期的征战绝大多数是以赵秦为核心进行争夺的,赵国也是抗秦的主力。而其实早在五国伐齐后,秦国占据了陶邑作为东方的飞地,以此为东部基地希望东西夹击图灭魏国,但遭到了赵国的强力阻击。秦国此时就已恼怒赵国,魏冉、白起等也多次在太原盆地边缘的蔺、离石、皋狼等地与赵军作战,还在华阳之战中击败赵魏联军。虽然都有战胜,但是并没有伤及赵国元气。
从华阳之战后,秦国就开始改变对关东列国尤其是对三晋的攻击计划,主要是攻击区域的转变。以前主要是走豫西通道以攻魏为主,而之后主要是以攻击赵国为主,而且主要以攻击太行沿线为主。前270年,秦将胡阳攻击赵国阏与,已经是逼近了赵国的太行山南部防线,遭到名将赵奢的击败,八万秦军几乎损伤殆尽。
在阏与之战失败后,范雎逐渐掌控秦国军政大权,秦昭襄王采纳范雎远交近攻之策,重点蚕食三晋,首要目标就是最弱的韩国。韩国当时的地形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部是原郑国故地为主,北部是上党地带。而连接两地的就是韩国的南阳河内陆带,中心是野王城。秦国之前也攻击过上党地带,但直接攻击上党遭到韩国强烈抵抗,秦军死伤不小而且韩国上党地带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此次出击秦军改变攻击目标,主攻南北地带的结合部,目的就是将韩国彻底一分为二。前264年,秦武安君白起攻打韩国的陉城,攻陷五城,斩首五万。前263年,白起攻打韩国南阳太行道,断绝韩国的太行道。韩国被迫割让上党郡与秦国,但韩国上党郡守冯亭和上党军民不愿做秦人,而归附赵国。秦赵两国为此围绕上党将开始殊死的争夺,也就此开启了战国历史上最为残酷、投入兵力最多、死伤最多、持续时间最长和影响最大的上党-长平之战。
上党高地位于太行山西侧,主体部分即今天的山西省长治和晋城两地。西侧以太岳山为界,向南则止步于王屋山,东部是太行山。就体量而言,如果这片被太岳、王屋和太行包夹的地区是盆地的话,其地缘价值绝对在五大盆地之上,可惜造物主没有给它这样的机会。纵横交错的山脉使得该地区的农业价值极低,唯一的特产竟是长于深山老林的“党参”。如果从河流的角度出发,上党高地内适合人类聚居的地区可划分为三处:长治、晋城和阳城,滋润三地的水系则分别是漳水、丹水和沁水。而太行陉的一部分正是借助于丹水的冲刷在群山中开辟出的道路:晋人从临汾盆地出发,向东穿行至丹水源头,然后折而向南抵达野王邑(今河南沁阳)。
当时的上党地带和与上党紧密相邻的南部河内陆区,分属韩赵魏三家。在当年三家分晋各自划分势力范围时,尽管韩国重点经营上党,但上党地区却并非韩人一家独有,魏赵两家同样在该地区拥有部分城池。长久以来,独霸上党始终是韩国梦寐以求的心愿,可惜实力不济的现状却支撑不了韩人的野心,后来魏国主动提出换地,韩王尽管心有疑虑,但慑于“魏强韩弱”的现状,也不得不接受既定事实。最终魏国从韩国手中获得了除野王邑之外的全部北岸土地,换句话说除了太行陉的出口还在韩人手中以外,自济源至新乡全都变成了魏地。显然在没有换地之前,魏国的国土被韩国一分为二,但换地之后就变成了韩国的国土被魏国一分为二。韩魏之间这种“十字型”交叉的国土格局使得它们多数情况下表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尽管韩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魏人不会拒绝自己通行的权利,但韩国还是保留了控制太行陉出口的野王邑。此时对韩人来说,野王邑已经不具备沟通南北国土的价值,但却可以避免自己被完全封死在上党高地,因此是韩国竭力保全的据点之一。而后来伊阙之战韩魏联军战败后,河东故地成了秦国人的地盘,韩国的上党地带也就直接与秦国接壤了。
而作为上党-长平之战的主角之赵国,更是对上党早就垂涎三尺。晋阳和邯郸是赵国在太行山两侧最重要的战略基地,又分别是赵国的旧都和现在的都城,如何有效且高效连接两地一直是赵国梦寐以求的。而能够连接两地的最重要的最佳通道就是滏口陉。从邯郸出发向西,越过滏山之后便进入太行山脉,紧接着滏口陉在这里分成南北两支:南路横跨浊漳河进入长治盆地,然后沿西北方向走出山区;北路顺清漳河逆流而上,经过漫长的山路之后到达太原盆地北部。就两条支路比较而言,拥有长治盆地作为中继的南路显然比完全穿梭于山区的北路具有更大优势。可惜由于韩赵两国在上党地区的反复拉锯,南侧支路在多数情况下显得并不太平。对赵国而言,确保长治盆地的控制权是联系其东西两片国土的必要条件,可鉴于上党的格局现状,赵国的野心必将遭到韩国的疯狂抵制。
在上党的诸多区域中,长治盆地的可耕范围最大,因而其战略价值最不容忽视。在三家分晋之初,韩国获得了上党地区的大部分城邑,以至韩国始终有并吞整个上党的心理情结,不过赵国为了确保滏口陉南线的畅通,并不肯轻易放弃在长治北部的既得城池。公元前455年赵襄子在浊漳河的源头修筑“襄垣邑”,以建立对抗韩军的前线据点,这便是至今未曾更名的襄垣县。然而纵观战国始末,襄垣在大部分时期还是沦于韩人之手,这一方面是缘于韩国在上党地区的强势,另一方面则是魏国的从中作梗。赵魏两国在河北平原的控制区以漳水为界,但魏人并非没有跨河北上的企图。为了取得针对赵人的优势,魏韩两国开始走向合作,以一敌二之下赵国的落败便成必然。既然滏口南线不足以保持畅通,那么条件稍次的北路支线便成为赵人救命的稻草。早在三家分晋之前,晋国已经在北线的清漳河岸修建了橑阳邑,后来成为赵国控制该线路的主要据点。及至近代,橑阳经过千年的演化已变为辽县,即今天的左权县。因此赵国不可能将避免国土分割的希望全部押向这样一条道路,灭中山之后赵国找到了另一条路即井陉,但是拥有了井陉赵国更希望也能拥有滏口陉的通道,这样邯郸的安全才能真正的万无一失。
上党郡十七城和数十万人投诚赵国,赵国当然自觉是喜从天降,很快答应接受上党,并派重兵前往。其实明白了上文所说的,我们更觉得赵国接受上党是必须的应该的,因为赵国对于上党的需求是迫切的,而且上党更有利于赵国的防御,赵国对韩国的迫切性远比秦国更强。
然而当时的情况是赵国接收上党后,没想到秦国竟然会为了上党不惜以国运与赵国相赌博,而秦国也没有想到的是赵国也会为了上党和秦国长久对峙。虽然秦军王龁部在赵国接受上党后迅速出兵拿下了上党,但上党的百姓纷纷逃亡到赵国境内,赵国的军队在长平(今山西省晋城高平市)接应上党的百姓,而且加固防线与秦军长久的僵持下去。
对于赵国而言,上党完完整整进入赵国版图,秦国知难而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但也是最不可能的事情。赵国接受上党还没有捂热就被秦国拿走,也实际上并非不可预料的,但是赵国并不甘心也不能完全放弃上党高地。放弃一部分上党并非不可接受,如果能以放弃部分地区换取屏障邯郸为核心的冀中南地区的太行山西侧部分高地也是可以接受的。廉颇之所以在长平地带修筑大量的工事,死守丹水防线,目的恐怕也正是要死守太行山西侧的这些高地要点,进可攻退可守。在野战无有战胜秦军把握的情况下坚守并没有错,而且坚守两三年之久,也并非没有成效。同样,王龁和所属秦军在这两三年里面对廉颇苦心经营的防线也没有找到攻击的门路,也没有想到突破的方法,只能是选择对耗,可以说双方都是以拖待变。
长平之战日后的过程和结局已经众所周知,就不再赘述。长平之战中,魏国一直作壁上观。其实魏国对于长平之战以及秦赵两国都有非常复杂的心情。赵魏同出三晋,但是赵魏又是三晋之中关系最为不好的,最早兵戎相见,即便当时秦国已经很强的情况下,赵国也不时攻魏。而秦国是魏国的绝对世仇,五国伐齐秦国从魏国手里夺走陶邑,更是让魏国险些再度一分为二,还多次逼近大梁。对此魏国也是极为明白的,但是魏国虽有抵抗的能力和意志,但实力又决定了其很不坚决。所以在长平之战时,魏国可以说是心急如火的看热闹。魏国肯定不希望秦国一举拿下长平进而是赵国,一旦赵国有失,魏国北部再无屏障也无援兵。而魏国也不希望赵国就那么获胜,赵国自胡服骑射后已经成为三晋乃至东方六国之首,一旦获胜那么魏国对赵国的价值就会降低,赵国将会更加盛世凌人。
长平之战时,双方都面临着粮草极度缺乏的困境,但秦国的支持力要比赵国强一些,赵国的支撑力更弱。魏国占据河内和中原富庶之地,而且河内与赵国的冀中南平原和长平前线的距离并不远,交通是最为便利的,但是并未见到魏国向赵国支援。很明显,魏国受到了秦国很大的压力。长平之战的后期,为了确保粮草与兵员,秦昭襄王亲自到秦国的河内郡(今河南沁阳及附近地区),加封当地百姓爵位一级,并征调河内郡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诸国的援军和粮运。
长平之战秦国大获全胜后,白起力主攻击邯郸遭到拒绝。不久秦国再次命王陵、王龁等率军越过太行山攻击赵国。赵国当时已几乎无有野战能力,也没有拒敌与太行山以西的能力,只能是死守邯郸等待各国援军的到来。邯郸战役在赵国死守及信陵君、春申君所率的魏楚联军到来后,以赵国的胜利结束。随后信陵君率军反攻,韩国得以收复上党,赵国也得以光复太原,魏国还收回河东部分地区。但是列国军力人口毕竟也损失惨重,已经很难将太行山与河内部分地区的防线和经济恢复到战前的态势了。
最后阶段下的太行山与河内防线的总崩溃
邯郸之战后,秦国也暂时无力展开对关东的大举进攻。但是秦昭襄王晚年和秦庄襄王时代先后吞并了东周君和西周君之国,彻底灭亡了周王室。使得秦国在河南腹心之地站稳了脚跟,而且秦国与韩国都城新郑之间几乎再无什么可以屏障。不久秦国取韩国之荥阳成皋,设为三川郡。秦国利用三川郡与河内部分地区为基地,再次将韩国基本是一分为二,而且秦国已经控制了黄河水道的上游,魏国的河内及大梁地区随时面临着秦国的威胁。
公元前248年,秦将蒙骜攻赵,定太原,取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前247年,秦将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邯郸之战后,韩国、赵国靠合纵之力收复的地方再度沦陷于秦国。虽然同年,信陵君再度出山主导合纵攻秦,击败秦将蒙骜,追击秦军到函谷关。但是合纵的局部战役胜利已经无法改变关东列国尤其是三晋地缘上的态势了。上党的再度沦陷,让太行八陉南部的滏口陉、太行陉、孟门陉、轵关陉的出入口和通道基本全被秦国所掌控了。韩国已经是行将就木,连半韩的资格都没了,魏国则是门户大开。太原的沦陷,让赵国失去了龙兴之地晋阳城,太行山西部的战略基地彻底失去。赵国失去了太行防线的井陉道的西侧入口处和通道的大部分,赵国只能是依托依托井陉要塞固守太行山东侧,作为北部屏障。而南侧随着韩国上党的沦陷,赵国只能是继续依托阏与、橑阳和涉城死守滏口陉中的北段。换言之,以前赵国因为拥有太原盆地可以完整具有太行山中部地段,而太原的沦陷使得秦赵两国基本以太行山为界,赵国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险要之地。
公元前242年,秦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初置东郡。前241年,秦取魏之朝歌及卫濮阳。这两次大规模攻势,让秦国稳固的占有了魏国的河内及河南部分地区。河内至此成为了秦国稳固的战略基地,得以纵横四出。前239年,因为河内陆区的沦陷及东郡基本阻断了赵魏的联系,魏国将孤悬在河北的邺城等地割让给赵国,赵国的南疆得以直达黄河。然而就在次年的前238年,秦将杨端和取魏之首垣、蒲、衍氏,不久又取取魏国仁、平丘、小黄、济阳、甄城,至濮水、历山以北。此战让秦国得以彻底阻绝了赵国与魏楚两国的交通联系,而秦国也得以直接与齐国接壤。秦国实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断纵亲之腰的愿望。
公元前236年,秦国挑起燕赵战争后,派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轑阳,桓齮取邺、安阳。前234年,秦国取得赵国的雁门、云中两郡。前243年,秦使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此三战让秦国将魏国割让给赵国的河北邺城等地纳入秦国版图,同时将赵国南部河间地带也纳入秦国。同时赵国太行山南线的重要关隘据点即阏与、橑阳等地也都沦陷,邯郸西面也几乎无险可守。而雁门、云中的失陷让赵国丧失了重要的马匹和骑士来源地,大同盆地沦陷。太行山北部的通道也得以被秦国插手,赵国的另一个战略基地代郡也遭到了秦国的兵锋威胁。赵国此时只剩下一个井陉要塞了。
公元前230年秦国开始了灭国大战,当年灭掉了行将就木的韩国。次年开始大举攻击赵国。中路王翦率军攻打井陉,南路杨端和率军由河内攻击赵国邯郸南部外围长城防线,北路李信羌瘣出云中,太原。赵国李牧、司马尚抵御秦军进攻。北路是秦军牵制之兵,作用不大。而南部因为赵国有南长城防线,而且也是属于偏师。中路王翦所部是秦军主力,李牧率赵国最后的精锐与王翦在井陉这个太行山中部要塞防线相持一年难分胜负。李牧被秦国用反间计除掉后,井陉防线迅速崩塌,秦军大举由井陉南下,前228年赵国灭亡。
灭赵之后,燕国就势在必行。不过因为赵国残余抵抗势力在赵嘉率领下继续坚守代郡抵抗。秦国并没有也不可能通过代郡进攻燕国,而是通过原燕赵易水一带边境基本是由南向北大举进攻,秦军在易水以西打破燕国主力,燕国残余势力逃亡辽东。灭亡魏楚后的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与李信率军攻打燕国的辽东,王贲与李信夺取辽东,俘获燕王喜,彻底灭亡燕国。同年,王贲回军攻打代地。代地的赵国残余势力利用赵氏家族在代地数百年的经营和太行山最后的残余防线死守抵抗,但寡不敌众,最后代王赵嘉被俘虏,秦国彻底消灭赵国最后的抵抗势力。也就此彻底结束了秦国与关东列国在太行山与河内的百年争夺战。
尾声:
地缘决定政治,政治决定军事。地理要素,人类有时候是无法改变的,只能是顺势而为的利用和使用。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太行山两侧沿线与河内陆带也成为日后中国战争的主战场之一。而且即便如今的晋冀豫三省交通也大致是以昔日的孔道为中心而来或者是改建的。
具体到春秋战国时代,春秋时代晋国能够长期称霸诸侯,成为中原霸主,与晋国完整的占据河内陆区作为前进基地有莫大的关系。晋国能够在相对衰弱时仍然维持强势,与能够控制太行山沿线诸多枢要地带有莫大的关系。晋国的强势,简言之与表里山河的形胜之地有着极大的关系,这是晋国强势的因素之一。
地缘讲究的是完整,最忌讳的就是破碎化,而且是人为的破碎化。晋国被一分为三后,河内前进基地和太行山形胜之地都被韩赵魏一分为三了,没有任何一家能完整甚至是比较完整的占据这两块形胜之地。而三晋的矛盾之后又愈演愈烈,又使得地缘上的破碎撕裂之上还加上了人为的不信任因素,使得三晋在对外作战中更加被动。
秦国能从西陲一隅最后统一天下,除了改革与战斗力强劲之外,与独特的地缘环境有关。秦国南有巴蜀和剿灭义渠之后,南、北和西部均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东面又有天险函谷关进可攻退可守,地缘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地缘上的优越性为秦国提供了可以不惧任何失败的本钱,这是六国所无法比拟的。但是秦国在统一的道路上,也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最大的障碍仍然是三晋。而三晋方面能给秦国构成的天然险阻就是山西高原与太行山,其次就是河内陆带。山西高原与太行山形势相连,即便从关中走河东北上也殊为不易。河内虽然地势平坦,但也正因为地势平坦,四方救援可以朝发夕至。秦国经历了长时间的探索后,最终才找出了正确的道路。放弃了从豫西直攻中原的想法,而是先掐断河内部分地区,然后占据山西高原的主要地区,从山西跨太行山为主,同时以河内之军或北或南两路策应,最后取得了成功。
总体上来说,春秋战国时代的战争总体上都是以争夺中原为主的,而且其惨度和烈度远胜于以往。春秋战国时代尤其是战国时代也为日后中国漫长的古代战争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局面,无论是作战样式还是作战形式上。尤其是秦国最后的攻击模式与思路大体上为中国古代的攻击样式划出了大概的范围,日后的东西对峙作战中,不少都沿袭如此。北周北齐的作战是最为典型的,唐朝平安史之乱也有一些这样的影子。这些都为日后的战争提供了可以借鉴的依据,值得人们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