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梅小小说简论
恣肆率性的写作方式
杨晓敏
前几天,与一位朋友聊及当下的小小说业界主题词时,我戏言说:建群、办班、搞征文。打开手机屏,君不见小小说读写群不计其数,写作辅导班启事晃花人眼,网上征文活动此起彼伏。
近年来纸媒式微,移动媒体的普及和兴盛,促进了“碎片化”读写生态的形成,并且正在固化为社会公众的日常生活和接受信息的习惯。小小说以其短小精致的文体特征,恰好天然对应了这种阅读环境。当携带着浓郁的文学意味的精短作品,出现在电子媒介终端时,其雅俗共赏的阅读趣味便成为某种诱因。便捷的信息渠道和独特的个性气质,让年轻的写作者与生俱来的文学探险精神和蓬勃的创造力,以及对于表达的渴望和锐气,哗然释放。
王东梅自2012年开始参加小小说网络平台研修班、作家班,专攻小小说创作,数年坚持学以致用,日渐提高写作能力,发表了百余篇作品,不仅出版了小小说集《山坡上有块地》,而且以其鲜明的个性化写作,多次获奖,正在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和热议。王东梅以自己熟悉的乡村生活为素材,凸现独到的视角与思考,反映乡野风情,笔下林林总总的人物,挟带着泥土的芳香,一群可爱真实的乡里人,他们的喜怒哀乐,构成了一幅风情浓郁的乡村生活画卷。
日光流年,过着过着就像杵在荒野中晒年轮的老树桩了,吹着风淋着雨,一圈一圈荡漾着凝固的记忆,细数着岁月的过往。《俺爷是个罗锅子》五味杂陈,隐忍深沉的爱,与无奈彰显的恨,通过“俺爷”与俺一家的几个生活场景表现出来。读罢有暖暖的感动,亦有淡淡的苦涩感。“那时候俺爷给生产队里卖豆腐。”开头一句话,就交代了人物的身份及故事大背景,随之而来一声韵味悠长的吆喝“豆——腐来!”又喊出了人物的特点,而捡豆腐犹如变戏法的娴熟技巧,让“俺爷”这个人物于三言两语间素描成形。
一位乡间卖豆腐的老人,把卖豆腐视作一种艺术,从中可见“俺爷”对生活的热情。作品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用悲欢离合的情感来穿针引线,成功描绘了原生态的生活,有爱有恨,有泪有笑,有人性的自私,亦有人情的美与暖。“一个时代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任凭俺爷把脖子抻得再长,那背依旧弯曲。”阅读至此,难以言说的苍凉扑面而来,岁月的沧桑感滋滋弥漫。苦乐交织的回忆里,看似描写“俺爷”这个人物,实则是为贫穷年代立此存照。
一个家庭的幸福生活,平时靠什么来维系,《老甩》用了个角色转换,便把这个理说清楚了。甩手掌柜,是指那些平时无所事事的闲人,以至于文中的老甩平时竟患上了“甩手症”。当媳妇病倒,老甩做饭、整理家务,还要上班,这么一天天下来,忙得顾此失彼,丢东忘西,倒床便睡,早把甩手的事忘到爪哇国了。好在老甩梦到了周公指点迷津:当下的幸福安康,是由媳妇平时用诸多看似琐屑、实则具体的辛勤操劳换来的。所以,胳膊不能总是有事没事地甩着,有时也应该停下来干点别的,免得让家里忙出幺蛾子来。故事家长里短,叙述诙谐风趣,特别是结尾旁逸斜出,是为照应。
《味神》读起来有味道,好的语言,就像一个人身上的血肉,可以让故事骨架丰满,让整个人生动、灵秀,言谈举止之中显气质、有韵味。故事看似写做饭,写味神,实际上写的“俺爹”的孝道,对“俺姥”的敬和爱。儿子大坏有各种理由不来接自己的老娘,不给老娘看病,“俺爹”也有种种理由去孝敬“俺姥”,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擦屎接尿,当亲娘一样孝顺。于是,身上就有了神性。孝老,是一个人最起码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传统美德。这样的主题,加上好的语言,好的故事,呈现出来的必定是一篇好的作品。
《爬瓜》为偷瓜之意。作品以“爬瓜”为线索,将一段发生在特殊年代、爱恨交织的亲情往事,不疾不徐展开:“俺爷”是队里头号种瓜把式,种的西瓜看得比金子还金贵,却偏偏在大雨夜遭人“爬瓜”。“俺爷”顺着脚印子追,最终追到了自家儿子“俺爹”门口。父子亲情与公职责任,孰轻孰重?父亲的情感天平最终倾向了亲情一方,“俺爷”宁可承受罚工分三天的惩罚,也没有供出“爬瓜”人来。此事却在儿子与继母“俺奶”之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作品的高妙之处在于,作者于不动声色间就将受伤的亲情悄然弥合。乡下有种说法,“后老婆子心狠,手劲大。落枕的,让后老婆一掰,准好。”村长媳妇睡觉落枕找“俺奶”揉肩,不明就里的“俺奶”热情出手相助,却被儿子突出其来的一巴掌唤醒——“俺爹”狠狠将村长媳妇掴在地上。那一巴掌里融入了继子对继母的认可与深深的爱,融化了横亘在母子之间的情感冰山。这一情节的编排,自然而又巧妙。乡村里的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经作家的巧妙剪裁组合,瞬间便充满浓郁的乡村风情与烟火气息。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发展,大批农民工背井离乡涌进城市,这种在中国大地上特有的现象,甚至被称为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多多》这篇小小说描绘的正是务工人员子女的留守生活,读来童趣横生,也充溢着淡淡的忧伤与苦涩。多多有多会玩儿,就说明多多有多孤单。而那只载着多多无限希望与思念的小纸船,则溢满作者对多多的怜惜与悲悯之情。多多是千百万个农村留守儿童的化身,这些远离父母怀抱,孤单生长在乡间的孩子们,未来在何方,教育出路在何方,值得引起社会广泛的关注。
什么是好小说?好读耐品就是。想好读起码故事有波澜,吸引人,语言机智幽默,有轻松感;耐品的标准虽然见仁见智,但让人掩卷之后琢磨出点滋味儿才行。《我的自画像》这篇小说大致做到了。妈妈的失望到欣慰,老师的沮丧到误会,同学的讽喻与友爱,尤其是主人公的自嘲和励志,通过精心选择的一串密匝关联的小细节表现出来,每个人物的语言、动作、形态恰到好处,引发出对孩子们的教育成长的环境、方式的深度思考,对孩子们如何保持个性、开掘自身潜能,提供了独特个例。
题目是作品的眼睛,《146页与147页之间》就很吸引人。写一张夹在书里的白纸片,“我”想弄明白那张白纸片里隐藏的秘密,实际上探究的是大马与“我”的情感细节。送镯子,是一种表达,当镯子送过之后,两个隐藏于网络之中的人,“我”是个女人,更注重的是那些细微的情感表达,而对大马,也许就只是随意的一张白纸,也许是另有深意,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讲男女间的这种似是而非的情感抓到了,而且准确表达了,这就是一篇好小说。同时,这篇小小说有悬念,足以吊胃口。
《虾爬子》写出了那种细腻、微妙的感觉。感情里的事难琢磨,也难描摹,用语言把那种难琢磨描述出来,会让人怦然心动。虾爬子只为爱的人剥,吃的人看的也是爱的人剥的,不爱了,什么虾爬子、蟹钳子,都成了累赘和记忆。吃过爱的人剥的虾爬子,再想吃,没有人剥了,只能喝蘸料了。三个人,一件事,但其中的你来我往、细枝末节,摇人心旌,细细品味可以会心一笑,也可以暗自嗟叹。
观察与思考应该是作家的基本能耐,《扶自行车的人》似一幅绝妙漫画,对当今社会中人们的冷漠自私,对人性深处的丑陋进行了无情的暴露与讽刺。也对互帮互助和谐共建的文明新风进行了讴歌与赞扬。
一阵风过,并排摆在林荫路上的十几辆自行车相继倒地,上前把这些被风吹倒的自行车扶起来原非难事,路过此地的丁大力却蹲守在胡同口,要对路过的行人进行一番测验:看有无热心的路人上前扶起倒地的自行车。测试结果让他大跌眼镜:一个个路人漠然而过,最终却是路边修鞋的聋子师傅带头将自行车扶起。进行人心测试的丁大力,在测试出自己内心深潜的冷漠与自私之后,并没有就此收手,在小小说的结尾处,他故意划拉倒路旁停放的一辆男车,又急急上前扶起,以求内心的平衡。这个结尾让小小说的讽刺意味愈发浓厚。
能不能写出小说中的某种意味,同样也是衡量写作者能耐与天赋的分水岭。《木叶秋声》通过扫落叶这一场事,将两个中年人之间的情感写得充满美感,又很克制。一个是单身的堂姐夫,一个是单身的木叶,两个人在扫落叶中,或者更早,有了情感的碰撞。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一点点肢体语言,互相都明了。在回与推车之间,木叶选择了推车,这样就等于昭告村里人。这是属于中年人的爱情故事,不喧嚣,不华丽,只有一个动作,就足够打动人心。对两个人情感非常隐匿的描写,也非常符合人物的背景和身份。
勿庸置疑,好文章是修改出来的,准确地说是由作者本人字斟句酌、呕心沥血打磨出来的,别人帮着斧正、修饰或乃至纠错,只是一种示范,是一种启迪,不能代表自己真正掌握遣字造句、驾驭语言的本领了。写作的正规训练必须从基本功做起,语法、修辞、逻辑关系等,那怕“的、地、得” 应用也要过关。必先利其器,因为这是写作者一辈子都离不开的必备工具。王东梅在网络作家班里,时常和文友们讨论关于作家基本功问题,颇多受益。她的作品不受描写、叙述上的羁跘,语言生动,言情状物每有新意,文笔恣肆率性,表现力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