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女人》之爱花(5)

9

老城墙下柳树发了芽。千丝万缕的柳枝垂下来,嫩绿嫩绿的,掠得人心动。

爱花坐在柳树下纳鞋底。听说,青海海拔高,天冷。她想多做几双棉靴带上。有自己的,也有章幸福的。芳林嫂坐在爱花对面缝衣服。李芳林已经到公社供销社当仓库保管员了,每月24元工资,够风光的。俗话说,狗仗人势虎仗山,婆娘蛋仗的是男子汉。以前,芳林嫂走到李爱花面前,就觉得低人一头。买个平价盐、平价糖什么的,还得给李算盘说好话。现在不同了,他家芳林也在供销社上班,至少可以跟李爱花平起平坐。芳林嫂说起话来,腔调高了,走起路来,腰板也直了。

“爱花,听说报名到青海支边的有30000多人,40个人中选一个。咱大队的王一东已经接到通知了,听说后天就要走,你可别让章幸福把事弄砸了!”

“砸了算了,与你有啥关系?真让我去,我还不想去呢!”

“你这妮子,咋跟吃了呛药似的。嫂子这不是关心你嘛!”

“谁让你关心?俺烦着呢!”

李爱花站起身,扭头往家门口走。爱花就怕章幸福把事办砸,没想到芳林嫂专往人痛处戳。爱花气冲冲地往前走,迎面来了章幸福。

幸福的火车头帽子不戴了,换了一顶军帽,跟解放军戴的帽子一模一样,非常正统。上身,穿一件黑色家织布袄子,下身穿一件黑色家织布裤子。脚穿黄球鞋。两头黄,中间黑。走起路来,手还是不停地甩,有劲地甩,就像英国皇家军队在走正步。爱花见了幸福,心中的怒气便消了一半。

“爱花,支边的事定了。后天走人,咱们快准备准备吧!”

“真的?”

“真的,这是侯书记亲口给我说的。

“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做好你爹的工作,别到时候走不利索!”

“没事,保证不当逃兵。”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咯咯”地笑了。

10

幸福回到家。爹正在修理那根扎鞭。

太阳斜照在院内,暖融融的。章马车穿着一件长袍子。兰色的长袍,垂到腿弯。用脚踩着鞭杆,手里攥着鞭梢,正在拭弄。

这根鞭子还是东家章凤江给的。真正的牛皮鞭子。这鞭是用热烫法制作的。先把牛皮条烫软,再辫成辫子。辫成辫的牛皮条冷却后,辫子细密,匀称,不走样。这鞭子啥时做的,马车不清楚。小时候,大管家曾攥着这牛皮鞭,抽自己。每抽一下,身上便泛起一条麻花儿型的红檩,好多天消不下去。后来,马车学会了赶车,章凤江便把这根鞭子给了他。鞭杆换了许多根,皮鞭始终没有换过。黑黝黝的,仿佛熟透了一般。

幸福喊了声:“爹——”

马车没有应腔。马车的嘴里咬着根皮条,没法应腔。他侧过头,瞅了瞅儿子,又专心干自己的活儿。

幸福又喊了一声:“爹——”

马车把嘴里那根皮条吐出来,用手捏住,说:“啥事?”

“咱们回屋,俺有事给你商量。”

“你没见俺正忙着?有啥事,晚上再说。”

幸福知道,爹不想让自己去青海。正月里,幸福已经向爹摊了牌。爹死活不愿意。幸福知道,自己是爹的独苗,爹疼着呢!爹想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天天看着,守着。爹希望有一天,儿子结了婚,生了子。爹抱着孙子,在村前村后转悠。爹想让人们知道,俺章马车有孙子啦!但幸福是只鹰。是鹰就要鹰击长空。守着一个将要搬迁的家,没有意思。

晚上,马车吃过饭,便去邻村听王老张说书去了。幸福没法跟爹商量,只好暗暗准备。等到成了实事,爹就是骂,自己也听不到了。

幸福起床的时候,马车已经下了地。他想跟爹告个别,可又怕走不成。索性,谁也不告诉。他提着包,只说要去工地。母亲章黄氏还以为他要去丹江口呢!

“去了工地,要注意身体,要多长个心眼!”

“妈,我知道了。你要多保重身体!”

母亲把儿子送到村口。母亲伸出手,攥着儿子的帽檐,正了正。又把儿子上衣的扣子扣好,用一双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儿子。

“儿啊,能不能不去工地?”

“妈,儿子已经长大了,你就让儿子出去闯闯吧。”

“闲了,回来看看妈,妈想你呢!”

幸福瞅了瞅妈。妈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黑白相间,显得有些苍老。脑后,挽了一个纂。额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背有些驼,身子向前倾。缠着腿。小脚。妈老了。已经不是幸福记忆中那个高大有力、说话响亮的东北女人了。这一走,母子俩分居天涯海角,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幸福的眼圈红了。他握了握妈的手,说:“妈,俺走了,你要注意身体,别累着!”

妈点了点头,泪水已经流出来,挂到了脸颊上。

幸福走了。幸福走了很远,扭过头,见妈还站在那里。幸福的泪水涌了出来。

11

幸福赶到公社大院,队伍已经集合好了。城关公社共1000人,划分5个连,一个营部直属排,分乘11辆卡车前往许昌火车站,然后乘火车直达青海。整个队伍按部队编制,部队装备。每人发大衣一件,衣服一套,棉被一条。爱花分在四连,幸福分在营部直属排。

爱花已经到了。李算盘、王红英、丹花、江花、解放都来送行。

王红英把爱花推到幸福面前,说:“幸福啊,爱花交给你了,若有个什么闪失,妈可不依你!”

“妈,你放心,条件成熟了,我们就在那里结婚。”

“姐,你啥时间回来?俺们想你呢!”丹花道。

爱花转过身,拉了拉丹花、江花的手,说:“你们放学回来,要帮妈干活儿,别气妈!”

丹花、江花使劲地点头。她们知道,大姐这一走,家中就没有了靠山。家务活儿就全靠她们姐妹俩儿了。

李算盘递给爱花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根柳枝。算盘说:“这是咱门口的柳枝,能插活。你把这柳枝带上,插在边疆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想家了,就看看那些小柳树”。

李爱花想哭,但忍住了。爱花不想搞得悲悲切切的。

幸福把算盘拉到旁边,低声说:“爹,俺求你个事!”

“你小子,还跟爹客气啥?有啥事,只管说。”

“俺们走了,你去俺家,跟俺爹说,就说俺去青海了。等那边安顿好了,俺就接他们过去,一起过日子!”

“什么?你没有给你爹说?”

“你知道俺爹那脾气,死也不同意。俺没法,只好先斩后奏了!”

“你们年轻人,根本不理解当老里的难处。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你只管走吧,俺去跟你爹说!”

“你也要保重身体,俺们走了!”

“上车吧!”

幸福拉着爱花的手,登上了车。车队开走了。青一色的大卡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车后,飞起了滚滚尘土!

送走了女儿、女婿,李算盘的心轻松了许多。他到单位转了转,临近下班,往章家湾走去。

城外,麦苗起了身,绿油油的,铺满了地。太阳挂在头顶,暖暖的。算盘走了一段,身上出了汗。他解开袄子扣,敞开怀,让春风吹进怀里,特别舒服。幸福跟爱花一起走了,也算是结了婚。到了青海,过好过坏,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能相互照应,他也算放了心。

马车跟老伴儿章黄氏正在吃饭。从食堂盛回的红薯糊汤。红薯多,玉米面少,汤稀。玉米糁挂在红薯上,黄黄的。马车见亲家过来,高兴得不得了。他拉着算盘的手,说:“你可真是个稀客,好长时间没见你过来了!”

“你不去看俺,俺只好找上门来了。”

马车忙让住在西厢房的堂弟章大河去伙上再打份饭,又让媳妇章黄氏弄两个凉菜。家里没了锅,也只能做些凉菜了。不一会,章黄氏便拭弄了四个菜:一盘腌蒜苔,一盘咸萝卜,一盘凉拌槐花,一盘小葱拌豆腐。章大河回来了,端着一个瓦盆。盆里贴了一张筚子,下面是红薯糊汤,上面有一碗菜,犬芽炖猪肉。前天,队里死了一头猪,马车让人脱了毛,改善一下生活。食堂的大师傅留了点,听说马车家来了客,便让大河端了过来。

马车留大河也坐了。他从里屋拿出一个瓶子,里面有散装的白酒。三个人把酒倒在碗里,碰着喝。几气酒下肚,算盘发了话:“亲家,你知道俺老李今天为啥来?”

“为啥来?想俺呗!”

“不对,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什么喜?”

“咱娃们的喜日子。他们去了青海,也算结婚了!”

马车愣住了。他这才知道,幸福是去了青海。今天收了工,老伴儿说儿子去工地了。马车不明白,去工地的事,他这个当队长的能不知道?再说,马匹、大车都在队里呢!现在,听亲家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过来。他的心里很不愿意。好在爱花也去了,这多少是个安慰。他喝了口酒,骂道:“那个愣头青,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俺商量!”

章黄氏说:“青海那么远,这一去,啥时才能回来?”

算盘说:“去就去吧,年轻人到那里锻炼锻炼,也许不是什么坏事!等他们回来,肯定会给咱们带回几个小孙孙。到那时,咱们当了爷爷,奶奶,什么也不干,专看孙子!”

算盘的话,大家听了高兴。大河端起酒碗,大声道:“来,为幸福和爱花的喜事干杯!”

三只碗,响亮地碰到了一起!(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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