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词客 | 浅谈“境界“,只说“真”

青花词客
只说“真”
浅谈“境界”
“境界”一词,《诗.大雅.江汉》之“于疆于理”句,汉郑玄笺云:“正其境界,修其分理。谓地域的范围”。《说文》训“竟”(俗做“境”)本义曰“乐曲尽为竟”为终极之意。而又云“界,竟也”。后佛经翻译成风,“境界”一词频频出现。如三国时期译的《无量寿经》云:“比丘白佛,斯义宏深,非我境界”。此指教义的造诣境地。至唐代,开始用”境“或”“境界”论诗。如传为王昌龄著的《诗格》云:”诗有三境,即“物境”、“情境”、“意境”。到明清两代,“境界”、“意境”已成为文学艺术普遍使用的术语。而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就是以“境界”学说为核心的理论著作。
《人间词话》开篇云:“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其在第九则比较“境界”说与前人理论的高下时,又十分自负的说:“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来”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王国维《二牖轩随录》摘录词话数十则,其中比较境界和气质、格律、神韵时又说:“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所谓探其本,就是说把握了文学艺术之所以为美的本质属性。他在词话第六则中明确了“境界”的定义,“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并且分三点来具体说明:
第一、“境界”是情与景的统一。
这与他1906年《文学小言》中所说的一致:“文学中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写自然及人生之事实为主,后者则吾人对此种事物之精神的态度也。故前者客观的也,后者主观的也。前者知识的也,后者感情的也”。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景语亦情语也。总之,从作品的“原质”而言,必须具备“情”与“景”,且要“意与境浑”。
第二、情、景须真。
崇尚“真”是王国维的一贯思想。他认为“真文学”当不受功利的干预,做到景真、情真,而“情真”尤为重要。因为“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屈原、陶潜、杜甫、苏轼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能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说到情真,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第16则中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在第52则中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在第17则中又说:“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也就是说,客观之诗人,理性多于感性,主观之诗人感性多于理性。故小说家阅世愈深,其材料愈丰富,变化也就愈多。而主观之诗人则应该少阅世,少一些世俗之习气,保持一份纯真之心。这也是小说家与诗人之区别所在。联系王国维的词作来看,他所说的“真”不仅仅是真切的一己之情,而是诗人对宇宙实底、人生本质、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和体悟。《观堂外集.苕华词友序》中王国维说,真正的大诗人,“又以人类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这种感情出至诗人自己之感,又和人类的基本普遍感情相通,是诗人不失赤子之心,以血书者之感情。这才是王国维向往的最高的真。只有具备这种真的艺术境界,文学才能与哲学有同一性质,其所欲解者皆宇宙人生根本之问题。
比如: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李白之“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孟郊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李清照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商隐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王之涣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白居易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皆为至情至理至真之名句,皆能以诗人之眼观物,却能道出哲人之语,能以一人之感情而道出天下人之感情。所以常被后人因时因地,触景生情之时自然而然的引用。所以能够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千古传诵!而真景物之语,如王维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着一“照”一“流”而动静之间,生动鲜活,如在眼前。着一“直”一“圆”而意境开阔,气象万千!李白之“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不加雕琢,脱口而出,虽未言山高而已知山高,未言其险,却足见其险。以上所举皆浅语高格,无一字生僻晦涩,无一字不稳。这就是真景物,是视觉与感觉最真切鲜明的表达!所以王国维先生在其词话第56则又说:“凡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第三、“真景物、真感情”得以鲜明真切的表达。
作者观物写景,须感情真挚,而若不能恰当表现,文不逮意,则亦不能有境界。这正如陆机《文赋》所说:“恒患意不称物,词不达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而宋祁《玉楼春》“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闹”字生动的渲染了杏花怒放、大好春光的景象。传递了人们踏春的无限兴致:张先《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中的“弄”字,也写活了明月泻辉、花影摇曳的幽境和作者疏散闲适的情趣,都能把“真景物、真感情”表达的极真极活,故曰著此两字,“境界全出矣”。这是王国维先生所举的例子。而我认为,“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着一“关”一“出”,“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着一“减”,一“添”,不仅使转结之间遥相呼应,亦是极真极活,使诗句更加灵动鲜活,余味不绝!何不是“境界全出”也?王国维先生在词话中提到“写境”与“造境”时又说,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理想故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这里所说的自然,归根结底,还是说一个“真”字。而不是作者可以天马行空,胡编乱造,违背自然之常理。如李后主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清照之“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些虽为造境之语,但是皆自然可信,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所以,善为诗者,能把别人不曾去过的地方不知道的事物,写的如在眼前,生动传神。而不善为诗者,常常把大家熟悉的事物写的如同雾里看花,杂乱模糊,语无伦次。凡华词丽藻,堆垛故实,只可吟咏而不耐品味者,为句秀也。凡格韵高古雅正,但无真情实感在其中者,为骨秀也。而唯有真景物真感情真哲理者,才是神秀,才可谓之有境界!
之所以我要”浅谈境界,只说真“,目的就是,反对和批判当前诗词界之只追求句式灵动,语言华丽之浮夸俗媚。或盲目于韵求奇险,字多冷僻,动辄引经据典之泥古之风。所谓真诗是言简意深,在其神而不在其貌!蕴藉不是晦涩难懂,而是意在言外。大气不是口号空谈,而是言之有物,气象逼人!写景不是导游照相,而是要有层次感和空间感。言情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发自肺腑,能引起同感与共鸣。所谓好诗,并非三五诗友吹捧就是好诗,也非有一、二亮眼之句就是好诗。须整体渾融,气脉顺畅,须经得起推敲和品味者方为好诗。否则只是得句而不得篇,见其才思而不见其诗心也。
但需要强调一点的是,诗词所谓真,并不是实话实说那么简单的来盖棺定论。人们常说,“一样话,百样说“。诗词讲究情景交融,赋比兴的运用,语序错综复杂,和散文的语序并不一样,即所谓的诗家语。俗云:文贵曲,人贵直。前面王国维先生所说,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言技巧,不如言境界也,是强调情真与景真的作用是本,其他为末,切莫本末倒置,断章取义,粗暴武断的认为这里所说的“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须知王国维先生并不是不精于格律声韵等技巧,而是根据历代各家诗话中多谈气质,神韵,声律,而忽略了真感情真景物才是有境界这一点,故而才特别强调“真”。其实,如果诗词之中没有格律,技巧,那就成了散文和大白话。如果只是简单地堆砌故实,平铺直叙,味同爵蜡,如流水账,或杂乱无章,或词不达意,凑韵凑字,多有歧义,那么又怎么能够达到意在言外和有境界呢?吾常有读今人诗难而读古人诗易之感,其原因有二;一是,作者驾驭文字能力之问题尚需提升,二是泥古做作之风有之。故草此拙文。但仅为一家之言,实管中窥豹,不敢一言以蔽之,尚有许多不足之处需方家同道指瑕雅正,权作交流参考而已。
2014年4月22日子夜,郭建伟(青花词客)于葫芦岛无为斋 。
作者简介
青花词客,又网名紫墨青书,实名郭建伟。七零后,辽宁省葫芦岛市人。自幼爱好诗词,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辽宁省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曾入选(当代辽诗三百首),(海内外名家诗词荟萃),并散见于国内多家诗词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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