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恩荣”石碑初探(上)

2019-12-09 17:02

前不久,在黄道周故居发现一方雕工精美、年代不详的 “恩荣”石碑【图1】。据悉,这是数天前东山关帝庙景区在改造施工,从深井村黄道周故居的下厅天井地下2米多深处挖出。该石碑系梁山青花岗岩材质,为双面雕刻,高77厘米,宽67厘米,厚29厘米,上书文字为楷书“恩荣”二字,左右刻有相向对称的双龙戏珠和瑞云纹饰。整块石碑完好无损,唯上下款文字模糊难辨。①

然而迄今为止,笔者尚未看到一篇有关该石碑的详细介绍与考证,因此其用途,年代,来源等等一系列问题仍处于扑朔迷离,雾里看花的状态。本文,笔者将试图通过该石碑形制,图案上的特点,结合各地的文物资料和东山地方文献来挖掘其背后的渊源与深意。当然笔者并非专业的文史研究专家,作为东山文史的业余爱好者只希望该文能起着抛砖引玉之作用,引发相关专家和公众对该石碑的关注和进一步研究。

【图1】东山“恩荣”石碑

关于“恩荣”的认识

石碑上的“恩荣”两字是这块石碑的核心价值所在,“恩荣”按字面意义解释就是所谓的受皇帝恩宠的荣耀。明代小说《警世通言》中就有“今官至抚台,恩荣极矣,一向清勤自矢,不负朝廷” ②之语,这里的“恩荣”就是指皇帝的恩宠所带来的个人荣耀。在封建社会那种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专制的大背景下,“恩荣”就意味着荣耀,而且是足以光宗耀祖,显耀门庭的最高褒奖,更重要的是这种荣耀是受皇帝恩宠所赐,而非简单的上级对下级的褒奖,所以更显得尤为珍贵。

当然,上文我们仅仅是从字面意义去解释“恩荣”二字,而其内涵并不仅限于此,在网络上笔者还搜索到另一种解释:“恩荣,集中记载历代皇帝对本家族或某些成员的褒奖,包括各种敕书、诰命、御制碑文等,有的还包括皇帝或地方官员为本家族题写的各种匾额。目的是通过重君恩来彰明祖德。③”其中提到的御制碑文和匾额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在这种解释中,“恩荣”二字从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具体的物质载体,“恩荣”也就是皇帝或地方官员对符合封建伦理道德或为维护封建统治与利益出力的优秀人士所赠与颁发的牌匾等标志物,当然这上面一定镌刻有“恩荣”二字,方能让空洞的奖励变为可以时时彰显皇恩并流传后世的家族财富。

而我们从《说文解字》中似乎也能发现“恩荣”作为承载皇恩的物质载体的耐人寻味的渊源。《说文解字》中单字“恩”解释为:恩,惠也。单字“荣”解释为:一曰屋梠(屋檐)之两头起者为荣。④“恩”字我们固然能理解,毕竟“恩惠”一词我们并不少见。而“荣”字所解释的屋檐的两头起者却值得玩味,很明显“荣”字与建筑息息相关,所谓的“荣”要通过建筑来体现。

而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剖析东山发现的恩荣石碑,很显然它无疑正是皇家恩赐的荣耀的象征,但吊诡的是它以石碑的形式呈现的。从网上资料可知,刻有“恩荣”二字的牌匾确有木质的,有的只竖刻“恩荣”二字【图2】,有的横刻四字“恩荣某某”【图3】,它们虽然形制不同但无疑都可以也必然供奉或悬挂于厅堂之上,供人瞻仰,这与我们印象中的牌匾一致。而我们再来考虑东山这块石碑,一块石碑能悬挂于厅堂之上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这块石碑不要说悬挂厅堂了,就是屋内之物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从它的风化程度和工艺来看(这块石碑的工艺固然不错,但比之精雕细刻的木匾仍差距不小)其为室外露天之物的可能性较大,它也许是独立的雕塑小品,亦或是大的建筑构件的一部分。

【图2】木质“恩荣”立匾 【图3】木质“恩荣宠锡”匾额

而我们再从《说文解字》中的解释说开去,既然这块恩荣石碑是皇家恩赐的荣耀的象征,而“荣”又离不开建筑载体,那么这块石碑与建筑的关系也就紧密起来了,其为建筑一部分的概率也就陡然增大。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建筑以木结构为主,石构建筑较少,而能承载皇恩的纪念性石构建筑就更少了,我们总不能让石塔,石桥和屈指可数的石构殿堂镶上一块“恩荣”石碑吧,那么剩下的纪念性石构就剩下一个了,那就是石牌坊。

“恩荣”石牌坊的可能性

石雕牌坊是中国古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横门《诗经》中就有“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⑤的记载。石牌坊是封建社会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建筑物,《尚书》中所言“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 ⑥说明牌坊起者维护封建伦理,宣扬教化的作用,一座石牌坊的树立不仅象征着皇帝的恩宠,代表一种无与伦比的荣耀,更是倾注着统治者希望百姓能受这巨大纪念物的感化,自觉使自己的品行符合封建伦理的要求的用心。

由此观之,东山的“恩荣”石碑作为的石牌坊的构件的可能性极大。

这里我们还有必要了解一下古代牌坊的等级分类问题,古代的牌坊等级分类除了按规模,既以门数,柱数,楼数分类外,还有一种是以牌坊建造申请方式和出款方进行分类。以此种方式进行分类,古代牌坊分三等:御赐、恩荣、圣旨。

一,“御赐”是指皇帝下诏,国库出钱建造。

二,“恩荣”是指皇帝下诏,地方出钱建造。

三,“圣旨”是指地方申请,皇帝批准然后由家族自己出钱建造。

这里的御赐,恩荣,圣旨是指牌坊上镌刻的词,只有镌刻某词才能表示该级别的牌坊。比如在一些地方文献中,常称某某牌坊为“御赐”而实际牌坊上挂着“恩荣”石牌,这样的牌坊仍属于恩荣牌坊,因为其实笼统的讲无论“御赐”还是“恩荣”都是皇帝下诏建造的,所以二者都说成御赐看似也无可厚非,合情合理,但是一座牌坊是由国库还是地方出钱建造二者是有天壤之别的。所以说御赐,恩荣,圣旨三词,就像三张“身份证”,各自要一一对应,而不能出现因为蝙蝠会飞就归为鸟类这样的笑话

这三类中牌坊中,最高等级的“御赐”牌坊,数量极少,极为罕见,笔者迄今尚未看到一座带“御赐”石牌的牌坊的图片,笔者猜想可能正是其等级的尴尬决定了其数量的极度稀缺,一方面皇帝几乎是不可能为功臣,孝子,烈妇等人的牌坊提供国库支持的,对于他们来说御赐的“恩荣”的荣誉已经够高了,另一方面对于皇帝个人陵寝的牌坊(如北京十三陵牌坊【图4】)自己给自己赐“御赐”石牌也纯属画蛇添足,而至于孔庙,由于孔圣人在封建社会的特殊地位,其牌坊【图5】无论形制,还是规模等级又都与一般的牌坊不同,其也没有悬挂石牌。所以大概正是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造成“御赐”牌坊寥若晨星的结局。

【图4】不带石碑的十三陵牌坊 【图5】自成一派的孔庙万古长春坊

而等级稍次的“恩荣”牌【图6】坊则恰恰相反,不仅数量巨大,而且保存完好,尤其是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牌坊,几乎都是“恩荣”牌坊,恩荣牌坊也可以说是官员所能得到的最高嘉奖了。即使是独一无二的八角牌坊—安徽许国石牌坊【图7】这样大名鼎鼎的几乎可以代表官员牌坊最高等级的建筑作品也仅仅只能挂“恩荣”石牌而已。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恩荣”牌坊都是国家文保,毕竟“恩荣”二字就足以保证这座牌坊兼具高大雄伟和精雕细刻了。

【图6】安徽绩溪县奕世尚书坊

【图7】安徽许国牌坊

而等级最次的“圣旨”牌坊却又处于尴尬状态,其地方申请,皇帝批准然后由家族自己出钱建造的特点难保证其座座都是精品,粗制滥造,重量不重质在所难免。加之等级不高,历代,甚至如今都重视不够,维护不利因此数量反而不如我们想想的那样巨大,而且造型普通,雕工粗拙,破坏严重。

【图8】歙县棠樾圣旨牌坊 【图9】安徽绩溪县都宪坊

总之,三者的状态就如“微笑曲线”一般,“御赐”则量少,“圣旨”则质差,唯有“恩荣”量多而质优,成为牌坊的中坚力量。

而现在我们就明了了,东山发现的这块石碑,如果能确定一定是东山出土的话,应该就是东山某座牌坊的构件了。当然这里还有几个问题要解决。

其一,这个石碑安置在牌坊中的哪个位置?从我们可见的图像资料中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恩荣”石碑都放置于横匾(坊眼处)之上的横梁与屋顶(学名叫楼)之间的位置,它不仅起着支撑屋顶,联系横梁这样的重要的力学作用。而且其竖置的形式与横置的匾额相互呼应,使整座牌坊更加活泼灵动,而不至于单调死板。与横匾组合所成的类似于“山”字的三角形形态也使其看起来更加稳重端庄,所以“恩荣”的美学作用同样突出。

而不同“恩荣”石牌的放置方式也有所差异,就笔者所见大概可分为两类:一类“恩荣”石牌在牌坊中比例较大,石牌头顶着屋顶(最上层的楼)。而两腰分别联系一屋顶(次层的楼),其中以龙岩培田村的牌坊【图10】最为经典,其能很好地展现“恩荣”石碑的风貌,突出对“恩荣”的强调,而且联系的作用增强,与牌坊的结合度更高。另一类“恩荣”石牌在牌坊【图11】中的比例较小,只是横梁与屋顶之间的巨大空间中的正中位置占据小小的一部分,虽然就像外挂上去的构件,但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此类置放方式最为常见。而笔者推断,结合东山“恩荣”石碑的尺寸和外形特点,该石碑放置方式应为后一类。

【图10】龙岩培田村牌坊

【图11】歙县许村镇薇省坊

其二,“恩荣”石质与牌坊主体石质一定是相同的吗?目前大部分所见的“恩荣”石碑的石质与牌坊主体的石质是相同的。但是,确实也有石质相异的,比如诏安的明代天宠重褒石牌坊【图12】就是一例,其横匾与“恩荣”石碑的石质与牌坊主体石质存在明显不同,前者颜色较深,呈深青色,应是梁山青石;后者颜色较浅,呈米黄色,应是花岗岩。鉴于东山跟诏安同属闽南,且位置相近,其借鉴意义较大,故此笔者推断,东山的“恩荣”牌坊石质(梁山青石)与其牌坊主体石质可能是不同的,而且牌坊主体石质可能与诏安这座类似,是浅色花岗岩。

【图12】诏安天宠重褒牌坊

了解了石牌坊的普遍性情况也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我们还需要来了解一下东山的石牌坊的具体特殊情况,如果东山历史上并没有建造石牌坊的历史记载和相关遗迹,那么上文所推测的种种都将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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