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梢子(14)七侠五义
也许今天,我们可能会为死去的小羊羔举办一个仪式,将它埋在深土里,让它体面的归去。我也见过当下的青年人抱着死去的宠物狗去安葬,哭得鼻子眼泪一沓糊涂。但是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喂饱肚子才是真实的人性。
没有手机去通知附近羊圈上的人来吃肉,但每个山圈上的牧羊人都会想到让大家分享,这是惯例,也是牧羊人之间一份美好的约定。山里牧羊人传递信息有一种独特的方式,就是在相距甚远的两个山头上,两家羊户长都能看到对方恍忽的影子,听到隐约的吆喝声,但要走路去见面,可能需要数公里路,走上个把小时,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山顶上长长的“欧……”一嗓子,或者简短的几个字——
“你来一哈……”
这种独特的传递信息方式,在大山里的牧羊人生活中,延续了千百年,往往会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让哥在山下给山顶上牧归的有德“欧……”了一声,有德站在棱干梁上,给隐约可见的东哥“欧……了一嗓子。那个有羊羔肉可吃的晚上,本在白数儿驻圈的东哥和河哥果然闻香而至,分享了一顿满福(美)透顶的羊羔肉馓饭。没有荤腥可吃的年代,清水煮的羊羔肉就已经很香了,经过让哥的烹调,洋芋野葱烩羊羔肉就更别提多美了。一只十斤左右的羊羔,五六个人一顿就吃了个精光。牧羊人与羊的关系就是这样……
那个晚上,精瘦的河哥羊骨头啃得满嘴流油。吃过之后的山圈人,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抽着烟盘腿坐在炕上聊天。这时就有人建议了,河哥会说书,请他给大家来一段。
“话说北宋仁宗年间,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对绰号御猫的南侠展昭心有不满,来到东京,要大闹一场……”
别看河哥精瘦,一张嘴,说出了我从未听过的故事。一段讲完了,没听过瘾,就央求河哥再来一段。不仅是我,连国哥,有德爷叔,让哥,世荣,东哥,都听得屏声静气,津津有味。
土炉台上搭好的茶冒着热气,羊粪味,煤油灯味,还有脚臭味都不再敏感,只有奇妙的故事娓娓动人。那时我虽然也看了一些小说,还拿着《好逑传》,但深山羊圈小黑屋里听到的《七侠五义》,从此却刻入脑海之中,久久难忘。后来好几天,河哥的羊在错下湾转圈呆了一段时间,我也有机会每天晚上听河哥讲神奇的故事。后来河哥去了别处,一直到我放完羊之后的几十年,我都再没见过河哥。今年春天,去梨园一个文艺汇演现场采访,看到一个瘦小的老人骑着三轮残疾人摩托车在听兰州鼓子,我一眼认出这是当年说书的羊户长河哥,他已八十多岁高龄,那份说书时的神气似乎还在。我问他记得深山说书的经历不,认不认得我?河哥迷着眼睛想了一阵,说:
“人认不得了,事有印象,有印象……”
他说着,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那个曾经搭梢子的娃娃,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一代代牧羊人走了,他还幸存于世。祝我的伙伴,老人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