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两则

羔儿酒

辛弃疾诗:“餐毡怀雁使,无酒羡羔儿。”注释说:“羔儿,酒名,出汾州。白莹而饶风味。”

苏东坡为自己一首诗注释说:“世传陶穀学士买得党太尉故妓。遇雪,陶取雪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家应不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但能于销金帐下浅斟低唱,吃羊羔儿酒。’陶默然,愧其言。”

陶穀是北宋初年文臣,先后仕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初建时好多典章制度出自他手。党太尉名进,是北宋开国将军,曾两征后汉,打败过杨继业。宋人笔记上说过他不少闲话,都是笑话他不通文墨的。这则笔记却是说他富贵优雅。

关于羔儿酒的诗词不少。

苏轼的诗《二月三日点灯会客》:“江上东风浪接天,苦寒无赖破春妍。试开云梦羔儿酒,快泻钱塘药玉船。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冷烟湿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 (药玉船指的是酒杯,石料经药物煮炼后,色泽光润,称药玉。用这个制成酒杯,形似船,就叫药玉船。)

陆游的《醉中作》诗:“名酝羔儿拆密封,香粳玉粒出新舂。披绵珍鯗经旬熟,斫雪双螯洗手供。吟罢欲沉江渚月,梦回初动寺楼钟。炉烟袅袅衣篝暖,未觉家风是老农。”

辛弃疾的词《满江红·和范先之雪》:“天上飞琼,毕竟向、人间情薄。还又跨、玉龙归去,万花摇落。云破林梢添远岫,月临屋角分层阁。记少年、骏马走韩卢,掀东郭。 吟冻雁,嘲饥鹊。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最爱霏霏迷远近,却收扰扰还寥廓。待羔儿、酒罢又烹茶,扬州鹤。”

刘过的词《鹧鸪天》:“楼外云山千万重。画眉人隔小帘栊。风垂舞柳春犹浅,雪点酥胸暖未融。 携手处,又相逢。夜阑心事与郎同。一杯自劝羔儿酒,十幅销金暖帐笼。”

赵长卿的词《浣溪沙》:“坐看销金暖帐中。羔儿酒美兽煤红。浅斟低唱好家风。 爱客东君多解事,晚妆新与画眉峰。便须催唤出房栊。”(这是直接写陶穀与党进的故事的。)

查了半天,没弄明白羔儿酒与汾酒之间的关系。

后又查,知道羔儿酒自成一系,与汾酒就没关系。

明代冯时化《酒史》载“羊羔酒出汾州孝义县”;《山西通志》“(孝义)酒之名色甚多,其羊羔儿名重海内”。羊羔酒饮于宫廷,皇家曾封“世袭御酒”;传至民间,文人雅士浅斟吟诵。戏曲《空城计》诸葛亮唱腔“我有羊羔美酒,犒赏三军”;宋代名士陈起作有“羊羔酒呈朱丛瑞”多首诗;元代李德载《散曲》“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金瓯”;明代陈琏《岁寒轩赋》“醉飞觞而饮羊羔”。真可谓:佳酿激才情,诗词炙人口,生活增雅趣,千载传美名。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在名著《本草纲目》中记载:“羊羔美酒健脾胃、益腰身、大补元气”的滋补保健用品。

“赵贵翁”

赵贵翁在《狂人日记》中是一个封建族长的形象。

看《狂人日记》中赵贵翁的出现:

“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铁青。”

这一段,狂人第一眼看到赵贵翁,然后才看到“还有七八个人”。暗含着赵贵翁是首领。再到后面,说“一伙小孩子”脸色与赵贵翁一样,说明赵贵翁有一定号召力。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但是小孩子呢?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

这一段,暗示赵贵翁是维护封建礼教的人,狂人踹了古久先生陈年流水簿子(这人的名字书的名字暗含着僵死的传统礼教),赵贵翁打抱不平,就是要维护这些东西。

“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大门外立着一伙人,赵贵翁和他的狗,也在里面,都探头探脑的挨进来。”

这里赵家的狗就是赵贵翁家的狗。最后说到准备吃狂人,赵贵翁和狗也在里面,隐含着他策划了这一些。赵贵翁能纠合起人来,有走狗,是有一定势力的,应该是族长一类的人物。

再说他的名字,赵贵翁,赵是大姓,宋代百家姓赵字排第一。贵又带着高贵的意思,翁有一种用法是对人的敬称。

西汉哲学家、文学家、文字学家杨雄著的《方言》中说:“凡尊老,周晋秦陇谓之公,或谓之翁。”

后来,翁作为敬称一直在用。

如东翁,是旧时塾师、幕友对主人的敬称。《官场现形记》第一回:“先生忙忙还礼不迭。连忙一手扶起了方必开 ,一面嘴里说:'东翁,有话好讲,这从那里说起!’”

如翁长,对老者的尊称。《西游补》第十回:“ 行者含泪道:'若得翁长如此,感谢不尽。’”

还有在某人姓后面加个翁字表示敬称。

《聊斋》上经常会出“某翁”“某翁”的称谓,这里的某是姓。如:杜翁,沂水人。偶自市中出,坐墙下,以候同游。

我们现在也化用这种称呼,如称莎士比亚为“莎翁”,托尔斯泰为“托翁”,称钱钟书为“钱翁”。

古人的名只有老师、家中长辈、官长可叫,同辈中都是称呼其字或号,如《红楼梦》中的贾雨村姓贾、名化、字时飞、号雨村,大家都叫他雨村,表示尊重。从字中选一个字,再加上翁字也表示敬称。

清末小说《老残游记》中的主角老残,姓铁,名英,字补残。小说中有人称呼老残为“补翁”。如第六回:补翁是几时来的?

再就是从号中找一个字,加个翁字表敬称。

如称苏东坡有个称谓叫“坡翁”,后来更有人敬其为“坡仙”。

也有带着避讳性质地隐去姓名中最后一个字,用翁代替,表示敬称。

如《老残游记》第六回中:“我出省的前一天,还听姚云翁说:'宫保看补翁去了,心里着实难过……’”这里“姚云翁”全名叫“姚云松”,这样的称呼是个敬称。

现在也有人用类似这样的称呼,如称呼郭沫若为“郭沫老”。

还有在人号后面加上“翁先生”以示尊敬。

这个多见于绘画的题字中,如清初吴渔山《仿赵大年》册页中跋“似能翁先生正”,似能是一个人的号。

综合对翁字的分析,赵贵翁这个名字,是模仿敬称而编的名字,用以暗示这个人物的身份地位。但不必认定这是加个翁字表示敬称,因为对狂人来说,他是没有尊敬这个赵贵翁这个人的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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